山神廟內(nèi)，篝火余燼暗紅如血。

李莫愁蜷在干草堆里，呼吸勻長，睡顏恬靜，火光跳躍下，竟透出一種詭異而脆弱的純真，仿佛卸下了所有兇戾。

楊過輕手添了柴，小心撥弄，暖意重新彌漫破廟。

他守著火，也守著她。

黃蓉在他對面坐下，隔著跳躍的火焰，凝視楊過年輕專注的側(cè)影。

風(fēng)聲嗚咽，柴火噼啪，李莫愁的呼吸均勻，一種混合著沉重與溫情的奇異靜謐籠罩著小小的廟宇。

“過兒，”黃蓉的聲音劃破寂靜，在寒夜里清晰而溫柔，“你知道這三個月，有多少人在找你嗎？”

楊過抬起頭，眼神里帶著好奇和一絲茫然。

“你師父，郭靖?！秉S蓉緩緩開口，目光似乎穿透了火焰，看到了那個執(zhí)著的身影，“他幾乎走遍了東南的海岸線。每一座山，每一條河，每一個可能藏身的角落。他自責(zé)，他懊悔，總覺得是他沒有保護好你。白天騎著馬狂奔，晚上就對著你的畫像枯坐到深夜，胡子拉碴，人都瘦了一圈。”

楊過靜靜地聽著，眼神微微閃動，似乎想努力在空白的腦海中勾勒出那個“師父”的形象。

“還有芙兒……”黃蓉的聲音里，蘊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輕嘆，“她性子向來驕縱，可這回……著實是嚇得不輕。背著人不知哭了多少回，將她的那些珠釵環(huán)佩盡數(shù)變賣了銀錢，雇了船只，四處央人尋你蹤跡。便是大小武那兩個傻徒弟……”

她話語微頓，語氣中后怕之意更濃，又隱含著幾分責(zé)備，“為尋你可能留下的丁點線索，竟不知深淺地闖上了一座據(jù)說有生番出沒的荒島，險些……險些便將性命斷送在那不毛之地。待得掙扎回來時，已是渾身血污，被島上毒蟲惡豸噬咬得面目全非，幾無人形，將養(yǎng)了月余時光，方能勉強下地行走?！?

楊過呼吸驟然一窒，目光凝在跳躍不定的火焰上，嘴唇微翕，喉頭滾動了一下，終是未發(fā)一。

眼前仿佛又掠過桃花島上那個明艷照人、顧盼神飛的郭大小姐身影。

至于大小武……他心頭微動，眼前浮現(xiàn)出那對在馬上摔得狼狽不堪的兄弟模樣。

“還有你柯鎮(zhèn)惡柯師公，”黃蓉的聲音低沉下來，“他年紀(jì)那么大了，眼睛又看不見。那次嚴(yán)重受傷，差點……就撐不過去。如今在桃花島養(yǎng)著，傷是好了大半，可人卻不肯閑著。每天天不亮，就讓人攙扶著，登上最高的礁石崖頂，面朝著大海的方向，一站就是好幾個時辰。他說……”

黃蓉的聲音有些哽咽，“他說他眼睛看不見，但耳朵靈。他要在那里聽，聽海風(fēng)會不會把你的消息帶回來。他說，他相信你一定會回來，他要在你回來的第一眼，就能‘看’到你出現(xiàn)在海平線上?！?

火焰在楊過的眼中跳動，映出他眼底翻涌的、難以喻的情緒。

感動？愧疚？茫然？溫暖？

各種滋味混雜在一起，沖擊著他空白的記憶。

那些名字——

郭靖、郭芙、大小武、柯鎮(zhèn)惡——

像投入深潭的石子，激起了一圈圈漣漪，雖然無法看清具體的畫面，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、用生命和牽掛編織成的網(wǎng)，將他牢牢地、溫暖地包裹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