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凌波一個(gè)收勢不住,差點(diǎn)一頭撞上師父后背,狼狽地穩(wěn)住身形,憋得小臉通紅。
她心有余悸地抬眼,卻見師父拂塵依舊搭在臂彎,姿態(tài)未變分毫,只是微微側(cè)首,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,竟破天荒地凝起一絲……專注?還有一絲……冰冷的探究?
男子清朗的聲音穿透層-->>層疊疊的枝葉,繼續(xù)流淌,字字清晰,蘊(yùn)含精微武理:
“……劍走偏鋒,非是取巧。其勢當(dāng)如春蠶吐絲,綿綿不絕;又如弱水回環(huán),看似至柔,實(shí)則包羅萬方,無孔不入。鋒芒藏于鞘中,引而不發(fā),只待敵人舊力耗盡、新力未生的那一剎……”
這絕非等閑武夫能有的見地!
李莫愁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眼眸里,一絲濃烈的興趣,如同毒蛇般悄然昂起了頭。
師徒二人,如同兩道融入林影的鬼魅,循著那清朗的講武聲,無聲無息地潛了過去。
腳下的枯枝敗葉詭異地失去了聲響。
林間回蕩的,唯有那男子透徹清越的嗓音,硬生生將這荒僻野林,化作了一方無形的道場!
林間一小片難得的空地,鋪滿厚厚一層被晨露打濕、顏色變得深沉的落葉。
空地中央,背對著她們,蹲著一個(gè)人。
那人一身大紅的衣袍,紅得刺目,紅得在這片清冷的晨光里如同燃燒的火焰,與周遭濕潤的綠意和深褐的腐葉格格不入。金線繡成的繁復(fù)龍鳳紋樣盤踞在肩背和寬大的袖口上,即便在熹微光線下,折射出耀眼光澤。
這分明是成婚大禮才該穿的吉服!只是此刻,這身華貴的新郎袍服沾滿了泥土、草屑和露水,下擺甚至被撕裂了一道顯眼的口子,露出內(nèi)里同樣鮮紅卻已臟污的襯里,狼狽不堪。
他低著頭,對著身前空地一小團(tuán)毛茸茸的東西,正專注地說著話,聲音依舊是那悅耳的清朗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(rèn)真,仿佛在指點(diǎn)一位極其重要的門徒。
“……方才那招‘白虹貫日’,用意是好的,但出手時(shí)機(jī)太急,力道也使得老了七分。須知過猶不及,劍勢將盡未盡之時(shí),才是變招的關(guān)竅所在……”他一邊說著,一邊竟真的并指如劍,在身前比劃起來,姿態(tài)頗為瀟灑。
洪凌波看得分明,那被少年“指點(diǎn)”的對象,哪里是什么門徒,分明是一只灰褐色的野兔!那兔子被少年修長的手指虛按著脊背,似乎被這喋喋不休的“高人”攪得極不耐煩,三瓣嘴急促地翕動(dòng),后腿在濕漉漉的落葉堆里徒勞地蹬刨著,攪起幾片沾著泥水的葉子。
那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武學(xué)世界里,對兔子的掙扎視若無睹。
他松開虛按的手,那只手骨節(jié)分明,白皙修長。自顧自地比劃著:“看好了,這一式‘流云回雪’,身法要訣便在于足尖輕點(diǎn),腰身如柳……”
他一邊說著,一邊竟真的扭動(dòng)腰肢,足尖在濕滑的落葉上輕輕一旋,帶起幾片沾著露水的葉片。
那姿態(tài),竟有幾分行云流水的飄逸。只是這飄逸的姿態(tài),配上這身刺眼、臟污的婚服和眼前這只懵懂掙扎的野兔,在這清冷的林間晨光下,顯得說不出的詭異、荒誕和……令人心底發(fā)毛。
少年指尖虛點(diǎn),模仿著劍招的軌跡:“……勁力發(fā)于踵,貫于指,需如抽絲剝繭,綿綿不絕……哎,你的爪子要再抬高三寸!對,就這里!蓄勢待發(fā)……”
那兔子終于徹底失去了耐心,趁著少年沉浸于“傳道授業(yè)”無暇緊“握”的瞬間,猛地一蹬后腿!
小小的身體爆發(fā)出驚人的力量,像一道灰褐色的閃電,嗖地從少年并攏的“劍指”旁竄了出去,一頭扎進(jìn)旁邊掛著露珠的茂密灌木叢,只留下幾片被它帶起的濕漉漉的枯葉,打著旋兒緩緩飄落。
那人的動(dòng)作瞬間僵住。那只還保持著“劍指”姿態(tài)的手,懸在半空,對著兔子消失的灌木叢。
他歪著頭,晨光落在他線條精致的側(cè)臉上,映出幾分茫然和不解,喃喃自語道:“……悟性……終究是差了些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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