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轉(zhuǎn)過頭,看向身邊的劉青山。
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大、比自己英俊、更比自己從容的校友,劉振云的眼神變得格外復雜。
既有羨慕,也有求證般的急切。
他眼神復雜,忍不住問道:“青山,你眼光比我長遠,見識也比我多。你覺得……等咱們畢業(yè)了,國家還會給咱們分配工作嗎?”
劉青山看著眼前這個焦慮的年輕人,心中不禁感慨萬千。
這就是1980年啊。
這是一個充滿了希望,被譽為“春天的故事”開始的年代。
但同時,這也是一個充滿了劇烈陣痛、迷茫和焦慮的年代。
新舊交替,體制轉(zhuǎn)軌。
巨大的歷史車輪在轉(zhuǎn)向時,發(fā)出的不僅是轟鳴聲,還有無數(shù)普通人被擠壓的嘎吱聲。
每一次微小的政策變動,落在每個人頭上,都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。
知青返城、物價上漲、治安惡化、以及即將到來的打破鐵飯碗……
這些,都是這個時代最真實的注腳。
劉青山?jīng)]有立刻回答。
他轉(zhuǎn)過身,面向那片廣闊而冰封的湖面。
作為重生者,他知道答案。
分配工作?
當然還會分配,至少在80年代,包分配依然是主流。
但是,那種旱澇保收、一勞永逸的時代,確實正在慢慢遠去。那種只要考上大學就萬事大吉的安全感,正在被時代的浪潮一點點瓦解。
劉振云的焦慮,并不是杞人憂天。
那是他對這個時代,最敏銳的直覺。
劉青山笑了起來,伸出手,用力地拍了拍劉振云的肩膀,“老劉啊,你擔心的太多了。這個不重要。真的?!?
劉青山語氣輕松,卻透著一股強大的自信,“就算是不分配工作,那我也餓不死,照樣能活得好好的。你也一樣?!?
劉振云聽了,卻是一陣無語,翻了個白眼。
“你當然沒問題!”
他嘟囔道:“你是大作家,你每個月隨便寫寫,一篇小說,一首詩,那稿費就能拿到手軟!幾十上百塊?。∧鞘俏覀円荒甑纳钯M!”
“你有這本事,當然餓不死,當然活得滋潤?!?
“可我呢?我沒有你這個實力啊……我要是沒了分配,我能干啥?回家種地?”
“老劉,不要妄自菲薄嘛?!?
劉青山正色道,“你要相信自己!你的才華,不比我差。只要你堅持寫下去,未來這文壇,必有你的一席之地?!?
這倒不是劉青山瞎客套,他是真知道劉振云日后的成就。
那可是矛盾文學獎的得主,中國作協(xié)的大佬。
“嗐……”
劉振云搖了搖頭,顯然沒把這話當真,只當是安慰。
“借你吉吧?!?
他甩了甩頭,似乎想把這些煩心事甩掉,“先不說這些了,越說越心里堵得慌。”
他重新把注意力回到了眼下的任務(wù)上:“青山,詩呢?有靈感了嗎?”
劉青山站在湖邊,目光投向那片蒼茫的冰面,又仿佛穿透了冰面,看到了未來的時代洪流。
劉振云剛才的那番話,讓他想起了今天早上,在食堂小窗口遇到的何師傅。
想起了何師傅口中那個二十歲、剛回城、沒有工作、整天把自己關(guān)在屋子里以淚洗面的女兒何秋慧。
何秋慧,不就是一個正陷入迷茫,感覺前途一片黑暗的回城知青的典型縮影嗎?
而在何秋慧的身后,正如劉振云所說,還有千千萬萬個何秋慧。
那是整整一代人?。?
他們在最青春的年華,響應號召去了廣闊天地。
如今,他們帶著一身的風霜和疲憊回來了,卻發(fā)現(xiàn)這座曾經(jīng)熟悉的城市,已經(jīng)變得如此陌生和擁擠。
沒有工作,沒有住房,沒有收入,甚至沒有戶口。
他們被稱作“待業(yè)青年”,成群結(jié)隊地在街道上游蕩,穿著洗得發(fā)白的舊軍裝,眼神里透著渴望,也透著危險。
社會治安開始惡化,打架斗毆、偷竊搶劫的事情層出不窮。
這是時代的陣痛!
是歷史遺留下的巨大債務(wù),正在向這個新生的時代進行集中索償。
而像劉振云這樣的大學生,他們的焦慮,其實也是這種社會大環(huán)境的投射。
人人自危,人人焦慮。
大家都在害怕,害怕被時代拋棄,害怕在變革的浪潮中被拍死在沙灘上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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