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德全躬著身子,連大氣都不敢出。禁軍們依舊是木樁,但緊繃的肩線泄露了他們的緊張。
時間,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,一點一點地流逝。
大殿里的氣氛,變得越來越古怪。
蘇凝晚有些坐不住了。
她倒不是同情瑛貴人。自作孽,不可活,這個道理她懂。
但眼睜睜看著一個人,不管是不是罪人,就這么不明不白地倒在自己面前,可能會死,這讓她這個在現(xiàn)代法治社會生活過的人,感到一種生理性的不適。
老板,人都暈了,你好歹走個流程啊。
她內(nèi)心瘋狂吐槽,就算要執(zhí)行死刑,也得確認(rèn)犯人生命體征平穩(wěn)吧?萬一她不是嚇暈的,是突發(fā)惡疾呢?就這么死了,回頭史官寫一筆,說我宮里死了人,多不吉利。影響我退休后的風(fēng)水。
看了一眼皇帝陰晴不定的臉,還是沒忍住。
掙扎著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來,對著皇帝的方向,微微屈了屈膝。
皇帝的目光從瑛貴人的身上,移到了她的臉上。
“陛下。”蘇凝晚的聲音,帶著幾分病中的虛弱,“瑛貴人罪有應(yīng)得,死不足惜。”
她話鋒一轉(zhuǎn),繼續(xù)說道,“只是……她暈得蹊蹺。方才她一直喊著腹痛,如今就這么倒下了。臣妾倒不是可憐她,只是擔(dān)心,萬一她并非驚懼過度,而是身有他疾,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清芷宮,傳出去,恐怕……對陛下的仁德之名,會有瑕疵?!?
她頓了頓,“況且,是真是假,讓太醫(yī)看一眼便知。若真是裝的,再行處置也不遲。也能讓她死得明明白白,堵住悠悠眾口。”
對,就是這樣。
蘇凝晚在心里給自己點了個贊。
職場建議:給老板提意見的時候,一定要包裝成“為了公司好”,這樣他才聽得進(jìn)去。
皇帝靜靜聽著她說完。
看著她那張蒼白的臉,和那雙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(zhì)的眼睛。
他本就心有疑慮,蘇凝晚這番話,正好給了他一個臺階。
收回目光,冷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。
“張院判?!彼_口,聲音很沉。
一直隨駕在側(cè),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張院判,身體一僵,立刻出列跪下:“老臣在?!?
“你去看看,她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張院判有些遲疑。
陛下親口下令要“賜白綾”的罪妃,還有什么好看的?是驚懼攻心,還是別的什么,又有什么分別?
但他不敢違逆圣意。
“……是?!?
只能硬著頭皮,從地上爬起來,提著自己的藥箱,走到了瑛貴人的身邊。
大殿內(nèi)數(shù)道目光,都看著張院判。
蘇凝晚也看著。
她只是單純地好奇,瑛貴人到底是真的病了,還是演技又提升了。
張院判在瑛貴人身旁蹲下,先是探了探她的鼻息。
然后,將三根又布滿薄繭的手指,搭在了瑛貴人的手腕上。
殿內(nèi)靜得能聽到燭火燃燒時,細(xì)微的“噼啪”聲。
張院判閉著眼睛,神情專注。
一開始,他的臉上,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淡然。
在他想來,這脈象,無非就是氣血逆行,急火攻心所致。
可是,一息,兩息,三息……
他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。
不對。
這脈象……
他睜開眼,眼中閃過一絲困惑。
又將手指,往下按了按,仔細(xì)地去感受那脈搏的跳動。
細(xì)、滑、且搏動有力,如珠滾盤。
張院判的手指,僵住了。
布滿皺紋的臉上,神情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,發(fā)生了劇烈的變化。
從一開始的淡然,到困惑,到難以置信,再到震驚,最后,化為驚恐與荒唐。
他猛地收回了手,像是被那手腕燙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