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句“蘇將軍親筆的……家書”,在她沉寂的意識里,一圈一圈地,蕩開了水紋。
家書……
這兩個字,帶著北疆風沙的粗糲和故鄉(xiāng)爐火的溫度,不容抗拒地滲入了蘇凝晚那片昏沉的思緒。
她的眼睫,極輕地顫動了一下。
守在床邊的寶珠屏住了呼吸,連大氣都不敢出,只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家娘娘。
她的眼睫,蝶翼般輕輕顫動了一下。
這微小的動靜,讓寶珠又驚又喜,她連忙湊近了些,低聲喚道:“娘娘?娘娘您醒了?”
眼前的世界先是模糊的一團光暈,過了好一會兒,才慢慢清晰起來。她看見了寶珠擔憂的臉,看見了床邊垂手站立的李德全,最后她的目光,落在了枕畔那個方方正正的信封上。
是哥哥的信。
這個認知,像一道細微的暖流,從她幾近干涸的心田淌過。她掙扎著伸出手,想去觸碰那封信。
她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,皮膚下透著青色的血管。寶珠連忙將信拿起,用帕子細細擦拭干凈,才珍重地放入她的掌心。
信紙的觸感粗糙而厚實,帶著一種長途跋涉后的安穩(wěn)。
李德全見她醒了,示意小太監(jiān)將那個檀木盒子放在矮幾上,依舊是那般輕聲道:“娘娘,這個,也是將軍府一并送來的?!?
蘇凝晚的目光掠過那個盒子,看到了上面掛著的一枚洗得有些發(fā)白的平安結(jié)。
記憶中當時她還未及笄,纏著府里的繡娘學了許久,十根手指被絲線勒出道道紅痕,才編出這么一個像樣的結(jié)。
送給哥哥時,他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將軍,嘴上說著“女兒家的東西”,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掛在了自己的佩劍上。
一股溫熱的酸楚,毫無預兆地涌上鼻腔,眼前的一切,又開始變得模糊。
她低下頭,用微微顫抖的指尖,一點點剝開了信封上的火漆。
信紙只有一張,字跡算不上好,一筆一劃都透著一股習武之人的剛直與笨拙。
“晚晚親啟:”
那兩個字,寫得格外認真,仿佛包含了千萬語。
“前番聞你落水,兄長心急如焚。后聞你已大安,方才稍稍放心。”
“然京中畢竟不比家中,凡事需多加小心。你自幼嬌慣,性子又直,恐為人所算。切記,萬事以保全自身為要,蘇家是你后盾,兄長永遠是你后盾?!?
那句“兄長永遠是你后盾”,墨跡似乎比別處更深一些,像是寫下這行字時,筆尖在紙上停頓了許久。
“北疆苦寒,然草藥頗有奇效。我尋得一味‘龍膽紫苑’,當?shù)厝朔Q其能解百毒,清瘴氣。聞之于體弱者大有裨益。隨信一并寄予你,用法已詳詢軍中大夫,寫于另紙。你且試用,若有效,兄長再為你尋覓?!?
“勿念。照顧好自己?!?
“兄,臨風?!?
信就這么結(jié)束了。沒有一句多余的話,就像哥哥本人一樣,總是沉默的,卻把所有的事情都為你做好。
蘇凝晚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,卻覺得有千鈞重。
她忽然很清晰地想,如果自己死了,哥哥會怎么樣?
消息傳到北疆,那個傻哥哥,會看到一封蓋著宮印的信函。他只會知道他的妹妹病死了。
可哥哥不會知道這背后的陰謀與算計,他只會一遍遍地看自己寄來的這封信,會想,是不是他尋的藥,送得太晚了?是不是如果他早一點,再早一點,他的妹妹就不會死?
那個在戰(zhàn)場上流血不流淚的男人,那個能扛起家國安危的將軍,會因為她的死,背負上一生都無法卸下的自責和悔恨。
憑什么?
她不想死的念頭,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清晰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