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輩子托了楊老爺?shù)母?,肯借錢給他們買牛。他對這頭三歲的小牛,心疼的不得了,半夜都要起來給喂食。就怕它掉膘兒。
平時用過一次,都洗刷的干干凈凈的。
他舍不得讓耕牛去轉(zhuǎn)機井打水。寧可自己下力,人力壓水灌溉。
張老實光著膀子,雙臂肌肉墳起,玩命的壓著水井。地下水從出水口噴涌而出,很快就把一畝地都澆了一遍。
他們一家來到這里,貸款簡單修了個土坯房子,配上了鍋碗瓢盆,衣服被褥,鐵制農(nóng)具,甚至還買了一頭牛,一副犁杖。
五十畝地,沒有牛是真的翻不了地的。
他們都欠下了楊老爺嚇?biāo)廊说膫鶆?wù)。
好在利息很低,低的讓他們難以置信。
春耕開始后,甚至連種子都是和興和種業(yè)賒購的。
開始他們都不敢借錢,被家鄉(xiāng)士紳們的印子錢嚇壞了,就怕幾輩子還不清。將來賣兒賣女都還不清。
錢莊的跑街們就一筆筆的跟他們算賬,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努力種地,這些債務(wù)是還得起的,而且期限長達十年,逐年還本付息的。
利息非常低,不需要抵押物,只有年息兩厘(2.4%)。
張老實一家,既高興又害怕。
高興是因為自己家一下子就什么都有了,剩下的就是好好的給楊老爺種地就行。
害怕的是這些從來沒有聽說多過的債務(wù)算法,讓他們這些老實巴,交不識字的農(nóng)民深深的感到恐懼。
可是,他們沒有選擇,不在楊老爺這里干,難道全家餓死嗎。
或者去拉纖,那樣也許還能生存幾年。但是,淪落到纖夫,運河兩岸也就是他們最終的歸宿了。
算了,一切聽天由命吧。
他們只是想著玩命的干,早點把債務(wù)還掉。
“當(dāng)家的,歇歇吧,這一上午你都澆了十五畝地了?!?
聽聲音是婆娘來了。
張老實的婆娘長得很壯實,黑紅的臉膛兒,結(jié)實的身體,一看就好生養(yǎng)。這種類型也是農(nóng)民最喜歡的理想類型。
畢竟一個大腳的壯勞力才是家里實實在在需要的。
“你快吃飯吧,我來澆地?!闭f著婆娘就把他推到一邊,然后擼起袖子,開始壓水。
“好吧,我也歇歇,真是累的夠嗆,我這人啊,就是恨活計兒,有活就想一氣干完。停不下來?!?
“快吃飯吧,我給你烙了大餅,還有海帶豆腐湯?!?
“啥,你這敗家娘們,白面多貴啊,豆腐也不便宜呢,給我?guī)c粗糧飯,來兩塊咸菜就好了。”
“你就知道兇我,這么累的活計,不吃飽了,身體怎么受的了,現(xiàn)在眼看好日子來了,你要是身體垮了,咱們怎么還那嚇?biāo)廊说膫鶆?wù)?!?
一說到債務(wù),張老實頓時沒有脾氣了。
低著頭,揭開籃子上蓋著的布,拿出里邊的大餅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。
大餅是發(fā)面餅,很蓬松很好吃,厚厚的看著就有食欲,兩面烙的金黃。雖然沒有油,但是一點也不妨礙他愛吃。
“老爺給每家發(fā)了三十斤白面,說是不要錢,說是什么春耕重體力勞動補貼。咱們真是碰到好主家了。咱們幾輩子也沒有碰到過這么心善的老爺?!?
聽說不要錢,張老實感動的留下淚來。三十斤白面可不是一筆小錢兒,楊老爺真是大善人啊。
“你烙了幾張餅,爹娘吃了嗎,娃們吃了沒有啊?!?
“就知道你會問,都有,爹娘一人一張,兩個娃娃一人半張。你就放心的吃吧?!?
張老實放下心來,從籃子里拿出一個瓦罐,里邊是海帶豆腐湯,還有一個大葫蘆,里邊是開水。海帶是最便宜的菜。這東西以前都是海邊喂豬用的,現(xiàn)在推廣給人吃了,說是有什么維生素,還補碘,治療那個粗脖子病。
這玩意是真便宜,幾個大銅錢,買一大捆。可以放幾年,用水一泡,好多好多。
他先噸噸噸的喝了一氣水。這大熱的天,他可渴壞了。他用袖子擦了擦嘴,滿足的打了個飽嗝,說道:“唉,你呀,我知道你心疼我,但是鹽多貴啊,你還在水里放了鹽?!?
婆娘一邊努力壓水,一邊說,“楊老爺那邊新成立了衛(wèi)生署,好像是個衙門,大使就是原來遵化城里很有名的陳海超大夫。陳大使帶著一些剛從書院出來的學(xué)生,到田間地頭檢查?!?
一聽檢查這個詞,張老實就有些害怕。
他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,但是有些不明覺厲的感覺,官府來檢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。
“說是,不許任何人喝生水了,必須燒開了喝,抓到就罰款。一次罰款三個大銅錢喲。我的娘啊?!逼拍镄挠杏嗉碌恼f道。
“啥,官府連喝水都管?!?
“開春不是每個鎮(zhèn)子都設(shè)了醫(yī)館嗎,說是以后瞧病就免費了。衛(wèi)生署說了,喝生水容易得病,這會增加什么財政負(fù)擔(dān)。我也沒聽懂,反正就是以后給你送水,都得是涼開水了。對了,給各個村公所也下了命令,說是水里還要放鹽,說是防止中暑脫水。鹽巴每戶發(fā)二兩,足夠用了?!?
張老實活到三十歲,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彎彎繞,他也聽不明白,不過他老實,官府的命令他是不敢違抗得。
“孩子他爹,還有個事我想和你商量。鎮(zhèn)子里辦了學(xué)堂,一年一個學(xué)生只收十斤麥子,娃們想去上學(xué)?!?
張老實沉默了。
農(nóng)民家里缺的就是勞動力,自己兩個兒子都快十歲了,一個八歲一個九歲。過兩年就可以幫著干活了。
現(xiàn)在家里分了這么多的地,他真心的希望孩子能盡快長大,分擔(dān)他的重?fù)?dān)。
不過他也知道,大明這個世道,只有讀書認(rèn)字,才有可能脫離苦海,成為人上人。種地的永遠是被壓在最底層。
好像知道他顧慮什么。
婆娘說道:“上午教育署的人到咱們村子來了,說是學(xué)校開課時間避開農(nóng)忙,農(nóng)忙時放假,農(nóng)閑時上課,冬季沒活了,就連著上三個月的課。”
張老實一聽就動心了,他們這種人家那里上得起私塾,現(xiàn)在村鎮(zhèn)辦學(xué)堂,收費便宜,還不影響種地,這事多好啊。
他咬咬牙,說道:“干了,咱們把兩個娃娃都送去,讓他倆能識文斷字,不在受咱們遭過的罪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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