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夠了……云娥,夠了?!?
他再也無法忍受她這樣作踐自已。他猛地沖上前,再次將她緊緊抱住,這一次,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。
“放棄吧。”他在她耳邊急切地說道,聲音里帶著一絲近乎哀求的渴望:“我們放棄這一切吧。什么共和國,什么革命,什么理想……都讓它們見鬼去吧!”
“我們走。離開這里,離開這片是非之地。天下之大,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。我們可以找一個沒有人認(rèn)識我們的地方,隱姓埋名,過普通人的日子。就像……就像當(dāng)初我們在武安侯府時,你曾經(jīng)向往過的那種日子?!?
“這個世界會怎么樣,就讓其他人去操心吧。你已經(jīng)做得夠多了,你不需要再背負(fù)這么多沉重的東西了。云娥,跟我走吧,好嗎?”
這是他第一次,在她面前展現(xiàn)出如此軟弱、如此逃避的一面。他真的怕了,他怕她再這樣下去,會徹底毀了自已。
沐瑤被他勒得有些喘不過氣,但她沒有掙扎。她靜靜地靠在他的懷里,聽著他急促的心跳,感受著他那份不顧一切的深情。
忽然,她笑出了聲。
那笑聲很輕,帶著一絲寵溺,也帶著一絲無奈。
“你啊……”她伸出手,回抱住了他,輕輕拍著他的后背:“子由哥哥,你始終還是老樣子。一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,就想著逃避?!?
“是啊,”她在他懷里輕聲嘆息:“以你我現(xiàn)在的武功,若真想走,這天下誰能攔得住?我們可以去塞外牧羊,去江南采蓮,甚至可以去海外那片新大陸,做一個富家翁,逍遙快活一輩子。”
那樣的畫面,太美好了。美好得讓她僅僅是想一想,都覺得心醉神迷。
但是……
她慢慢地,堅(jiān)決地,從他的懷抱中退了出來。
“我放不下?!?
沐瑤看著陳慶之,眼中閃爍著淚光,但更多的,是如鋼鐵般的決絕。
“我做不到不問世事。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,繼續(xù)在封建愚昧的泥潭里掙扎。我更做不到……放下我那一手建立起來的罪惡帝國?!?
她抬起自已的雙手,展示給陳慶之看:“這雙手,已經(jīng)洗不干凈了。它沾滿了鮮血,沾滿了罪孽。如果我現(xiàn)在走了,那些死去的人,他們的血就白流了?!?
“我知道我有罪。我也知道,我將來會下地獄?!?
沐瑤的臉上,露出了一種奇異的神圣感,那是殉道者走向祭壇時的表情。
“但至少現(xiàn)在,我還能做些什么。我可以大力推動科學(xué)的進(jìn)步,讓工業(yè)的火種燃遍整個世界。我可以在暗中,通過競爭和壓力,逼迫你的北境革命軍更快地成長,更純粹地堅(jiān)守你們的信仰?!?
“這就是我能想到的,唯一能讓我心安的方法。也是我……贖罪的方法?!?
她深深地看著陳慶之,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(jìn)靈魂的深處。
“子由,這條路,我已經(jīng)走到這里了。開弓沒有回頭箭,我不愿,也不能半途而廢。”
“往后,我還會送很多人去死。我還會以‘國家利益’為名,去發(fā)動更多的戰(zhàn)爭,去掠奪更多的土地。我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魔王?!?
她頓了頓,嘴角勾起一抹凄美至極的笑容:
“而你,我的保爾。你唯一的任務(wù),就是帶領(lǐng)你的同志們,磨礪你們的鋼鐵,積蓄你們的力量。直到有一天……你們擁有了足以打敗魔王的力量?!?
“那時,我會在這王座之上,等著你來……殺了我。”
空氣沉重得仿佛凝固成了實(shí)質(zhì)。
陳慶之看著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,他眼眶泛紅,那雙見慣了生死、早已在北境風(fēng)雪中磨礪得堅(jiān)硬如鐵的眸子,此刻卻蒙上了一層名為“軟弱”的水霧。
他懂了。他終于徹徹底底地懂了。
她哪里是變成了怪物,她分明是以身為祭,將自已投入了那座名為“舊時代”的熔爐,以自已的骨血為薪柴,去燒出一個新世界。
她選擇了一條最孤獨(dú)、最黑暗、也最痛苦的道路,獨(dú)自一人背負(fù)起所有的罪孽與罵名,只為了給他,給北境,給那個她心中真正向往的理想國,鋪平道路。
“為什么……”陳慶之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,像是含著一口吞不下的砂礫:“為什么一定要是你?云娥,這太不公平了。你明明比誰都渴望光明,為什么要逼自已沉入黑暗?”
沐瑤看著他那痛苦的神情,心中那根緊繃的弦,輕輕顫動了一下。
她伸出手,冰涼的指尖輕輕撫上他棱角分明的臉龐。
她的動作很輕柔,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。
“這個世界,本來就沒有什么公平可?!彼p聲說道,嘴角依舊掛著那抹凄美的笑:“總有人要下地獄的,子由。如果我這個滿手鮮血的惡魔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?”
她的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眼角的濕潤,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從未示人的、深深的眷戀與不舍。
但轉(zhuǎn)瞬之間,這份柔情便被一種鋼鐵般的堅(jiān)毅所取代。
“聽著,子由?!彼穆曇舨辉亠h渺,而是變得無比清晰、堅(jiān)定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你必須收起你的軟弱。這是我最后一次允許你在我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?!?
她雙手捧起他的臉,強(qiáng)迫他直視自已的眼睛。
那雙深邃的眸子里,燃燒著兩團(tuán)幽暗的火焰,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點(diǎn)燃。
“你不能動搖。無論未來發(fā)生什么,無論我變得多么面目可憎,無論為了打倒我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,你都絕對、絕對不能再動搖了?!?
“你要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,你要成為保爾。你要用鋼鐵般的意志,去武裝你自已,去武裝你的同志。”
“你們不能僅僅依靠一腔熱血和高尚的道德去戰(zhàn)斗,你們必須學(xué)會比我更冷酷、比我更精明、比我更強(qiáng)大。”
陳慶之看著她,眼中的淚水終于還是沒能忍住,順著臉頰滑落,滴在了沐瑤的手背上。
那滾燙的溫度,讓沐瑤的心尖微微一顫。
“答應(yīng)我。”沐瑤的聲音有些發(fā)緊,帶著一絲近乎懇求的意味:“不管是為了我,還是為了這個我們都想改變的世界……別讓我失望?!?
陳慶之的喉結(jié)劇烈地滾動著。他想要說些什么,想要承諾些什么,但所有的語在這一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。
他只能拼命地點(diǎn)頭,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回應(yīng)她的期許。
看著他這副模樣,沐瑤忽然笑了。
那笑容里,褪去了所有的算計(jì)與權(quán)謀,只剩下一個女子面對心愛之人時,最純粹的深情。
“傻瓜……”
她輕嘆一聲,隨后,在陳慶之震驚的目光中,她踮起腳尖,主動湊了上去,將自已微涼的紅唇,印在了他的唇上。
這是一個遲到了太久的吻。
沒有風(fēng)花雪月的浪漫,沒有花前月下的旖旎。
這個吻,帶著苦澀的淚水味道,帶著硝煙與鮮血的沉重,更帶著一種訣別般的絕望與決絕。
陳慶之的大腦在一瞬間陷入了空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