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生會主席,這所學院的?;ㄖ话材荻ㄗ隽艘患枞?,剛剛從教堂側后方的鐺鐺車站寄來。
她拿到包裹,正乘坐小型的軌道車返回校舍,準備穿去會客廳給親近的女生看,就發(fā)現了這邊的異樣,決定過來一趟。
馬斯頓王立機械學院從來不止機械一個專業(yè),貴族少女可不想去接觸各種機械,怕潤滑油弄臟了她們的裙子,所以,多半都在神學分院中就讀,免不了跟這座教堂打交道。
覺得很可能是哪位女同學晚禱后一時疏忽,忘了熄滅燭火,安妮心中擔憂不已。
這也太危險了,雖然是堅固的花崗巖建筑,可教堂里面自然仍有不少木制長椅、擱架和裝飾,經不起半點火星,出了事肯定有人會受到嚴厲懲處,被退學,并背上沉重負債。
安妮越想越急,索性從緩慢行駛的軌道車上跳下來,錦盒被她緊緊抱在胸前,淡藍色的裙擺掃過沾著夜露的石板路,涼意在腳踝處漫開,微涼的觸感卻壓不住心頭的焦灼。
她快步穿過庭院,月光把百年櫻桃樹的影子拉得很長,前廳的彩繪玻璃泛著冷寂的藍。
枝椏間的夜鳥被腳步聲驚起,撲棱著翅膀飛向夜空,帶起零星的粉色花瓣。
越靠近祈禱堂,空氣中就越彌漫開一股異樣的馨香——不是教堂常用的乳香,也不是燭火的焦味,而是一種溫潤的、仿佛從晨光里釀出的氣息,輕輕裹住了她的呼吸。
安妮的腳步頓了頓,疑惑取代了大半擔憂。
“有人在嗎?”她輕聲喚了一句。
推了推大廳的橡木側門,門軸沒發(fā)出慣常的吱呀聲,反而像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,緩緩向內敞開,讓安妮的目光驟然停滯,當即落在了教堂深處的白色大理石圣像上。
那本是一尊“彌賽亞牧羊圣像”,位于祭壇后方,象牙白的大理石基座上刻著古拉丁語的《圣約》經文,眉眼模糊,蒙著一層薄灰。
安妮無數次來晚禱,從未覺得它有什么特別——直到今夜,見到了漫溢出的柔和金光。
不是燭火的映照,是從石頭內部透出來的光,像融化的黃金被揉進了月光,溫潤得不刺眼,卻能照亮雕像每一道紋路,空中還飄著細碎的光點,帶著一種難以喻的神性。
馨香正是從圣像的掌心漫出,隨著光點的飄散,越來越濃,卻不嗆人,反而讓她覺得胸口發(fā)暖,連呼吸都變得平緩。
“天啊……”安妮下意識地捂住嘴,錦盒從懷中滑落,“啪”地落在地上,可她竟渾然未覺。
作為神學分院的優(yōu)等生,安妮曾在典籍里讀過無數“圣跡顯光”的記載——先知在曠野見火中荊棘,使徒在海上遇風浪平息。
可那些文字里的神跡,遠不及眼前景象的萬分之一震撼。
敬畏像潮水般淹沒了她。
她下意識地屈膝,雙膝重重跪在冰涼的石板上,雙手交疊按在胸前,額頭抵著指尖,這是神學院教給她的最虔誠的跪拜姿勢。
雖然心中并無多少信仰,來神學院更多是家族安排和社交需要,但此刻,安妮卻覺得靈魂像是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托起,所有的敷衍與功利都已消融,只剩下純粹的敬畏。
嘴唇顫抖著,卻發(fā)不出任何完整的禱詞。
就在她心旌搖曳,不知所措之際,一個恢宏、古老、空靈、卻又不帶絲毫情感波動的聲音,忽然在她的顱腔內響起。
恢宏、空靈,像無數鐘聲疊在一起,卻又清晰得每個字都刻在心上:“安妮·斯圖亞特?!?
“安妮,我的民!你雖未全心向我,卻常懷憐憫——心懷憂慮而來,為這殿的安危掛念,你的誠心已被我看見,在這彎曲悖謬的世代,已算得上一個義人?!?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安妮張了張嘴,渾身一顫,眼淚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。
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聽到神的聲音,課本里說,只有圣徒和先知才能得神與天使的啟示,而她不過是個擔心火災的普通少女。
“你無需多,我的眼目鑒察萬有。”那聲音還在繼續(xù),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,像暖流漫過干涸的土地,像春風吹醒凍僵的枝芽:
你在這世上行公義之事,憐憫困苦的同學,善待身邊的仆人,你的善行已刻在天上的冊上。如今,你有什么心愿?凡求告我名的,就必得救;凡心懷誠實的,所求必蒙應允。”
心愿?安妮的腦海里瞬間閃過無數念頭——想讓家里的每個人平安喜樂,想讓那個神秘與世界疏離的男孩多看自己幾眼,想讓新的蟬翼紗舞裙在晚宴上得到所有人的稱贊……
可這些念頭冒出來,又立刻被她壓了下去。
在這樣的神圣面前,那些私欲竟顯得如此渺小,話到嘴邊,卻只化作兩句:
“我……我只求您護佑這所學院,這座城市,護佑所有無辜的人,遠離戰(zhàn)火與災禍的侵擾!愿神的恩典,能灑在所有敬畏您的人身上!”
本地的顯赫貴族子弟,還挺有責任心的,尚未踏入名利場的少女,倒也算變革的力量。
一墻之隔的祈禱堂內,趙青心中若有所思。
盡管鏡偶沒法正常施展他心通,但解析普通人些許散逸的念頭,運用傳音入密,在安妮的腦袋里來個全景立體環(huán)繞聲,動搖其心靈,令她自然“受洗”,還是輕而易舉的。
那模擬的圣潔聲音沉默了片刻,而后帶著更重的暖意回蕩在安妮的腦海:
“善哉,我的民!”
“你的心愿合乎我心,因你顧念的是眾人的福祉,而非一己之私。我必應允你——戰(zhàn)火雖將臨近,卻不會傷及無辜;災禍雖在暗處蟄伏,卻會為敬畏我的人存留平安?!?
話音剛落,一股熱流突然從她的頭頂灌入,順著脊椎往下淌,像浸了溫水的絲綢,滑過脖頸、胸膛,再到四肢百骸。
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變化——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,骨骼發(fā)出細微的嗡鳴,肌肉纖維變得堅韌無比,五感變得異常敏銳,能看清空氣中漂浮的微塵在金光中舞蹈的軌跡,聽見窗外花瓣在風中打旋的輕顫。
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全身,她下意識地握了握拳,感覺即使面對一頭雄獅、一條惡蛟,也能徒手將其制服。這強化,何止十倍、百倍!
作為首個見證“神跡”者,安妮自然便代表著趙青方的顏面,絕不能顯得弱小、寒酸。
“我已賜你些許恩典,堅固你的身心,明亮你的靈智。然此事尚未完結。”
悠遠的韻律將沉浸在巨大變化中的安妮喚醒:“現在,你需立刻回去,不可停留。去叫一個你認為此刻最需要指引、救贖,最迷失于黑暗、最渴望真光之人,獨自前來此堂。”
“你要將所見的圣跡、所聽的話語,都告訴她,不可隱瞞,也不必過于聲張?!?
“我要將這圣恩也賜給她,也要讓你們成為我的見證,向這城里的人宣告:我已降臨?!?
“記住,凡誠心求告我名的,無論在何處,在何時,心存敬畏,我便側耳傾聽;凡遵循我道的,即使在死蔭幽谷,我也必施以援手,救其脫離兇惡,足享長壽;凡悖逆不信的,也必看見神跡,無可推諉?!?
熱流漸漸平息,那個聲音最后宣告道:“去吧,我的使女,不要懼怕,因為我的靈與你同在。你的腳步,即為我的指引?!?
“我……我必遵行!”安妮用力點頭,淚水還掛在臉頰上,卻多了幾分堅定。
她慢慢起身,身體的變化讓她驚嘆,卻更明白這是使命,不容置疑的神諭。
撿起地上的舞裙包裹,安妮小心翼翼地退到門口,雙手合十,再次深深鞠躬。
走出教堂,夜風吹過。
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,觸感真實;感受了一下體內奔流的力量,清晰無比。這不是夢!
她既興奮又惶恐不安——興奮自己竟能得神的召見,得賜恩典,成為傳遞圣跡的使女;惶恐的是,若告訴別人“彌賽亞顯圣了”,會不會被當成瘋子?會不會褻瀆了這份神圣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