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原本的劇情絲毫不差,李道機在得知了這位白羊洞弟子的卓絕天賦,很快從魚市里購得了這一柄末花殘劍——昔年巴山劍場嫣心蘭的本命劍,幾近損毀后的狀態(tài)。
某種意義上,末花劍應(yīng)該是最適合現(xiàn)在丁寧的劍,劍意如潔白無瑕的茉莉花,且有著天下第一的延展性、承受真元的能力,宛如他此刻必須包裹隱藏的鋒芒與韌性。
“四境中品了……有了‘太虛種玉訣’釀造的酒曲靈菌,修為增長的速度,比想象中更快。”
他心中感嘆著道,伸手輕拂過那柄寧折不屈的末花劍,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悼念的溫柔,然后站起身,把它收回到了腰間,推開木門,步入外邊凜冽的空氣里,走向了那座在風(fēng)中微微搖曳的索橋。
行至中段,丁寧放下心中對趙青莫名消失、無有迅息的焦慮,略一駐足,身姿站定,平靜地將目光投向峽外——長陵的方向。
今日晴好得出奇。
天空被洗練得碧藍通透,纖塵不染,仿佛一整塊凝固的巨大藍琉璃。
往日里霧鎖煙罩的長陵,此刻在薄冷的日光下,輪廓清晰地鋪陳在天穹盡頭,像一副巨大而沉默的青灰色浮雕,愈發(fā)顯得恢弘冷峻,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壓。
峽風(fēng)送來細微的、被距離拉得細碎的聲浪。隱約的人聲,并非鳥雀的自然喧囂,而是人的語,帶著情緒,高低起伏,凝聚不散。
聲音的方向,正對著山下白羊洞宗門核心區(qū)域,那片依著主峰坡勢而建的、連綿的飛檐斗拱。
字字句句如同冰粒,擊打在空曠的山峽巖壁間,碎成更尖銳的回響。
“……諸位教習(xí),此非我等有意為難!”
一個年輕的聲音拔得極高,穿透力極強,帶著一種刻意煽動起來的激憤,正是蘇秦,白羊洞如今風(fēng)頭正勁的二師兄,丁寧早已熟悉此人的風(fēng)格與算計。
“正武司調(diào)度,我等身為大秦子民,不敢不從!然則,凡事總需講個章法,論個公平!推廣大道,利國利民,蘇秦雖年少位卑,豈有不知?然則白羊洞乃我等同門立身修行之地!非市井鬧集!非官驛游園!”
“今日可任販夫走卒穿行,明日又將如何?道院緊鄰山門,人聲鼎沸,擾人清凈,靈氣日薄一日,教習(xí)們分身乏術(shù)……長此以往,我派根基何在?傳承精髓何存?”
“怕是要被這沸沸揚揚的塵埃俗務(wù)——生生磨散了神、消盡了魂!”
“失了魂的精舍洞府,與破壁荒廟何異?”
丁寧面無表情,目光沉靜地投向聲音來處——約摸數(shù)十丈外的一片較為開闊的石坪,那里已聚集了不少白羊洞弟子。
蘇秦站在人群前方,身姿挺拔,面龐因激動而微微泛紅,正對著兩名面色尷尬的中年教習(xí)慷慨陳詞,將后者用語死死壓制。
“讓我等弟子拋下清修時課,放棄打坐鍛煉,去給那些連‘氣?!癁楹挝锒笺露疅o知的販夫走卒講課?還要像苦役般,聽?wèi){工造司的調(diào)遣驅(qū)使?”
蘇秦的聲音愈發(fā)激昂,目光如電,掃過周圍越來越多聚攏過來的白羊洞學(xué)生。
那些年輕的面孔上,困惑、不滿、被煽動起的憤懣,清晰可見?!斑@難道不是對修行之道最大的褻瀆?對諸位歷經(jīng)層層嚴(yán)苛遴選、千辛萬苦才叩開山門資格的莫大侮辱?”
他猛地向前一步,幾乎逼到那兩名教習(xí)的鼻尖,聲音陡然下沉,卻更具穿透力,字字如刀:
“更遑論,竟允那些泥腿子踏足我白羊洞秘地!翻閱、抄錄我派典籍——哪怕只是些粗淺入門功夫,那也是先輩心血所系!”
“難道要我派的功訣、劍經(jīng),如同那市井的咸菜一般,任人隨意翻撿嗎?!”
說到這里,蘇秦手臂猛地一揮,直指山門方向,指尖似乎都因憤怒而微微顫抖:“看看!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人!”
丁寧的目光,順著蘇秦那飽含憤慨與煽動性的指尖,投向山門方向。
白羊洞那古樸肅穆的青石界碑以內(nèi),尚能維持最后的清冷,碑石之外,景象確已是大不同往昔,儼然成了一個喧囂的外來者據(jù)點。
幾個身著制式玄黑鐵甲的秦軍士卒,正圍著一個新落成的鉛灰色物體指指點點。
那東西由不知名的鉛鐵合鑄,四四方方,低矮敦實,厚重異常,像個澆筑在地上的巨大石墩,卻遍布粗糙的鉚釘接口。
數(shù)根粗大的金屬管道,一端連接著山體深處轟鳴作響的“符樞機”,正是朝廷推行“修行普及化”的關(guān)鍵器物——鉛室。
重鉛隔絕元氣流逸,亦能束縛壓力,通過強行灌注、壓縮天地元氣,極大加速低階修行者的“感氣”乃至初階突破,據(jù)傳效率遠超昔日各門各派敝帚自珍的聚靈法陣。
鉛室邊上,十來個穿著粗布衣裳、明顯是市井小民的青年伸長脖子往里張望,臉上混合著好奇與對陌生力量的敬畏。
隔著距離,也能感受到他們對這種“一步登天”可能的渴望和茫然。
“嘿,快看那‘鉛棺材’,這玩意兒真有傳說那么厲害?”
“說是能灌仙氣!進去一會兒頂咱摸爬滾打大半年!”另一個粗嘎聲音充滿亢奮,“前頭王老三家那傻小子,進去待了兩炷香,回來就嚷著肚子燙乎,直要水喝,說那叫啥啥……感氣!通玄!”
“娘的!咱們熬了一輩子,連門檻都沒摸著…這些小子狗屎運!”
“聽說朝廷給名額定身份了?往后進這‘道院’,也得分個三六九等?就憑那點工分?”
“管他娘的!總比沒門路強!”
又一個聲音嚷道,帶著一股豁出去的蠻勁,“甭管是挖礦還是填命去戍邊,老子這把子力氣,還怕?lián)Q不來個入門?”
他朝著鉛室方向重重啐了一口唾沫,“那些宗門里的少爺小姐們懂個屁!站著說話不腰疼!”
不遠處,幾個商賈打扮的人正圍著一名面色不耐的白羊洞執(zhí)事,賠著笑打聽些什么,無非是“何處繳納規(guī)費”、“名錄何時可入”之類。
喧囂的市井氣,正一寸寸地滲入昔日清冷的白羊洞山門,難以阻遏。
更遠處,視野越過喧囂的人群邊緣,可以看到靠近山門的一片向陽緩坡,那里原本生長著數(shù)十株耐寒的低矮鐵杉和斑竹,如今已是大半被伐倒,露出黃褐色的新鮮泥土斷面。
一片更大、更開闊的區(qū)域,被木樁和醒目的紅色繩索圈定出來。幾塊沉重巨大的青黑色奠基石碑已經(jīng)立好,上面深刻著由名家題寫的嶄新秦篆大字——“白羊道院”。
這將是未來容納更多“泥腿子”平民修行者的地方,如同一塊巨大而刺眼的補丁,強硬地貼在了白羊洞歷經(jīng)千年的蒼老軀體上。
“憑什么?他們憑什么?!”
蘇秦痛心疾首,幾乎要捶足頓胸:“一群田間閑漢、庸碌商販、廝殺莽夫!借著朝廷一紙公文,堂而皇之踏進山門!這公平嗎?”
“諸位師兄弟,我們當(dāng)初通過考核,拜入洞門,圖的是什么?是這份清靜,是這方靈地,是師長的悉心指點!如今這一切都被強行攤薄,分給那些……那些人!”
“朝廷新政,美其名曰‘修行普及’,澤被蒼生!可這‘澤’從何來?是從我們身上硬生生剜下來的!這是何等的不公!此舉,寒了多少為宗門、為大秦流血流汗者的心!”
“對!不公平!”
“蘇師兄說得在理!”
“我們辛苦修行,他們憑什么坐享其成?”
“苦修十載不如朝廷一令?”
零星卻堅決的應(yīng)和聲在人群中炸開。
學(xué)生們眼神閃爍——混雜著被冒犯的尊嚴(yán)、被擠壓的恐慌、對未來特權(quán)流失的焦慮,像一堆隨時可能引爆的干柴。
蘇秦站在眾人簇?fù)碇?,面色沉毅如磐石,宛如一位為眾人請命的領(lǐng)袖。
只見他眼中精光暗爍,先是挺直了脊背,再朝著那兩名教習(xí)一揖到底:“敢問教習(xí),我等弟子,難道就不是‘蒼生’、‘萬民’之一員?我等的前程,就不值得朝廷稍加體恤?”
“你們是洞中前輩,更應(yīng)為我等弟子仗義執(zhí)!向正武司、向朝廷申訴!要求他們補償!至少,要限制那些閑雜人等的活動范圍,不得靠近核心區(qū)域!要確保我白羊洞弟子優(yōu)先使用靈氣充裕之地!”
“更要朝廷撥下??睿瑥浹a我等因授課、服役而損耗的修行時間!這是我們這些人共同的底線!是白羊洞的尊嚴(yán)所在!”
“蘇師兄說得對!我們要公平!”
“請師長們替我們做主!向朝廷爭一爭!”
“補償!必須優(yōu)先給我們補償!”
“丁寧師弟?你也聽到了嗎?過來評評理!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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