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(dāng)趙青的本體正在呂家祖庫中觀覽諸多劍譜、以“蛻靈奪劍術(shù)”馴服古劍,并清點近千億的收獲之時,她在長陵的另一個分身,則假借了夜策冷的身份,以檢視劍會所需名劍和修行“御劍意”為由,進(jìn)入到了秦宮劍庫。
因石球襲擊軍港、驪陵君之死而中斷了近兩日的劍會,并未草草結(jié)束,反而,卻得到了元武皇帝高度的重視——根據(jù)“建書”中的見解:公開聚眾交流實是增進(jìn)修為的最佳手段之一。
長陵皇宮西北角的玄英殿,隱在九重飛檐之后,青石階上積著薄霜。
這棟看似尋常的三層殿宇外松內(nèi)緊,玄鐵夾層混著重鉛煉就的“鎖靈壁”,暗中澆筑在青磚墻體內(nèi),連檐角風(fēng)鈴都懸著篆刻“鎮(zhèn)”字的墨玉符牌。
守殿的藍(lán)衫供奉推開沉鐵門時,青銅燈盞上的龜蛇符紋次第亮起,照見兩側(cè)直抵穹頂?shù)蔫F樺木架——整整十六架七層格柵里,三萬六千卷《韓趙魏名劍譜》在幽藍(lán)磷光中泛著冷芒。
繞過九座堆滿竹簡的青玉桌案,后方整面墻壁被鑄成劍匣,密密麻麻的凹槽插滿了三朝覆亡后繳獲的宗師佩劍,劍鞘或纏蛟皮,或嵌星砂,鞘尾墜著的玉牌刻著原主名諱:韓昭離侯、魏武卒大統(tǒng)領(lǐng)申屠害……
滅國者的佩劍在此成了戰(zhàn)利品,劍穗猶帶干涸的血痂。
最上層的“陘城月”通體幽碧,劍身如新月彎曲,刃面映出蝶舞幻影,據(jù)載是韓將朋憑的本命劍,曾于太行陘道布下七重迷陣;下方斜挑的“血螭吻”刃如鋸齒,暗紅斑痕記載著趙都邯鄲城破時飲過七千秦卒頸血;
在陰影里陡然睜開三對猩紅瞳孔的,應(yīng)是那柄被符咒纏成繭狀的“六目”魔劍,其主為血煉滿朝宗親的末代中山王;往下四寸的趙劍“碎玉”被游蕩劍氣驚醒,劍身上凝結(jié)的淡青色結(jié)晶正順著夔龍紋劍柄往下流淌……
當(dāng)趙青扮作的夜策冷步入劍墻五步之內(nèi)時,四百七十三柄古劍竟開始同時震顫,它們發(fā)出的嗡鳴聲,能讓六境以下修士耳膜開裂。
纏滿玄金絲的八棱梁柱間,滿地符紋如同活物游走,那些用朱砂混著孔雀石粉末刻畫的鎮(zhèn)靈篆文,正隨著她的呼吸明滅。
“轟!”
一柄暗闊青劍突然爆出虎嘯,劍脊“鄴城”兩個蟲鳥篆亮如熔金——此乃魏國大將晉鄙的“虎咆”劍。昔日秦軍水淹大鄴,晉鄙親率死士鑿穿九重鹿砦,劍鋒飲盡昭武營八百銳士熱血。
此刻劍格處凝結(jié)的猩紅晶突然簇炸開,卻被梁柱符紋幻化的血色鎖鏈生生縛回鞘中。
某柄無鞘短劍的鳴嘯忽而尖銳。
趙青抬手虛按,衣袖中透出的真元波紋撫過劍身,那截兩寸長的缺口頓時泛起紫青色光澤——百年前某位韓國大宗師臨死前用指骨叩擊的位置,至今殘留著崩裂的玄陰真火,永燃不息。
符紋燈盞驟然爆出刺目光芒,十七道金鎖自殿頂垂下,將躁動的劍群強(qiáng)行壓制。
趙青再向前一步,看見曾一劍光耀十九城的趙闊佩劍仍在菱形網(wǎng)格中掙扎,流露出青陽劍塔的不屈傲骨,無數(shù)天然的金色絲縷流溢于劍柄表面,形成一只三足金蟾般的圖案,吞吐著如日冕般的光焰。
而同樣被薛忘虛推薦過的寒江千雪劍,則是被徹底深埋在了純凈的冰晶之中,隱沒凍著無比結(jié)實,難以看清其中那純白色、完全就像是用積雪捏成的的劍體,只能感受到它周圍始終縈繞著一條條絲帶般的極寒之氣。
這些已被抹去國號的名劍,如同困在琥珀里的毒蟲,連鑲嵌在中央立柱里的蜃樓珠都映不出它們?nèi)r的鋒芒——畢竟每柄劍都曾洞穿過山河,斬落過王旗。
“都是好劍,深深銘記下了前代主人的痕跡,本命元氣烙印尚存,均可作為我修行路上的養(yǎng)料……四百七十三柄劍,便是至少四百七十三名宗師的記憶碎片、劍意精粹,以及金行道韻……”
趙青心中輕嘆,面上卻是不動聲色,只是以夜策冷的身份,神態(tài)自若地向那名藍(lán)衫供奉詢問起了這些名劍的過往歷史與戰(zhàn)績。
而守殿供奉也不疑有他,畢竟夜策冷身為監(jiān)天司司首,在大秦的地位極高,功勛顯赫,遠(yuǎn)在自己這等尋常的六境巔峰之上,本就可以通過合規(guī)的手續(xù),申請到宮中劍庫觀摩修行,只是嚴(yán)禁將這些名劍帶出殿外罷了。
實際上,考慮到大秦王朝內(nèi)修持韓趙魏三朝功訣的人并不多,這些本命劍的適配率頗低,價值亦有限,甚至很多時候,都會被外借給靈虛劍門和岷山劍宗,由這兩宗的長老看管,作為本朝至高宗門的特權(quán)。
因此,這名藍(lán)衫供奉并未一直陪同在“夜策冷”身旁,而是任由她在劍庫內(nèi)自行參觀,只是告知了她關(guān)于如何篩選查閱對應(yīng)名劍傳記的方式,并表示切勿同時拔出多柄宗師劍,以免引發(fā)劍意共鳴暴動。
在幽藍(lán)磷火與古劍震顫的嗡鳴聲中,趙青的睫毛微微顫動。
當(dāng)藍(lán)衫供奉的腳步聲消失在沉鐵門外第三道符紋禁制時,她袖中蟄伏的真元驟然化作千縷游絲,順著青銅燈盞上龜蛇符紋的間隙蔓延開來。
“嗡——”
耀光劍出鞘的剎那,劍柄金蟾圖案迸射出萬千金線,這些蘊含著“日輪光天劍經(jīng)”至高意韻的光絲,正沿著玄鐵梁柱攀附蔓延,如烈日當(dāng)頭,將整面劍墻映照得如同熔爐,十七道金鎖在空中繃成滿弦之弓。
整面劍墻四百七十三柄古劍的震顫頻率陡然加快,符紋地磚上游走的朱砂篆文如同被驚動的蛇群,扭曲著朝趙青腳下?lián)鋪怼?
殿頂蜃樓珠陡然投射出七重幻境,太行陘道的迷陣、邯鄲城頭的血火、大鄴水澤的浮尸、長平陷坑的怨魂、趙留王自刎殉國前的哭嚎……古劍殘存的記憶碎片在法陣壓制下沸騰翻滾。
趁此劍意擾亂的間隙,趙青右手指尖在耀光劍脊劃過,鞘尾端墜著的玉蟾吞吐出一縷金芒,恰似檐角融化的薄霜滴落青磚——須臾間激發(fā)的元氣漣漪中,一只蜷縮在玄英殿鴟吻陰影里的藍(lán)尾鵲竟倏然振翅。
“咻——”
它輕巧地拍了拍羽翼,悄然間掠過九重宮闕,朝著西北御廚坊后的漿洗院疾飛而去——皇宮深處,有數(shù)條溝渠通向距宮外最近的一條河流,溝溪的源頭是幾口方井,井旁則堆積著很多需要漿洗的衣服被褥等物。
方井旁漿洗捶打聲漸密,藍(lán)尾鵲收攏翅膀落在一堆待浣的素紗上。
一名身上的衣服很污穢的年邁宮女,正捶打著件沾滿藥漬的中衣,她布滿凍瘡的手指每次舉起木杵,井水中倒映的皺紋便似更深一分,直到那鵲兒懸停在她散亂的白間發(fā),喙尖輕叩出三長兩短的節(jié)奏。
“嗒!”當(dāng)皂角水正順著溝溪流過她皸裂的腳踝,一滴混著劍煞的冰水墜入搗衣凹石槽。老宮女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,她佯裝俯身搓洗衣物,布滿繭子的掌心卻精準(zhǔn)扣住了藍(lán)尾鵲投下的冰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