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旦放開了與外族通婚的口子,就容易對他們失去提防之心,縱然最初關系甚好,但稍有疏忽,便將變成引狼入室的結果。像北方的李閥,就與塞外諸族關系密切,早晚釀成大禍?!?
“因此,我們必須嚴守漢夷之別,否則塞外諸族將前仆后繼的插足中原,中土則永無寧日,以致于我大漢失去賴以維系統(tǒng)一的文化向心力,天下勢要長期陷于分裂的戰(zhàn)火之中。”
“師道,那位趙青姑娘跟你說,傅君婥在死后將會輪回轉回,有望成為我們漢族人,那么你確實能夠尋找到她的話,且保持得住提防外族胡人的警惕心,我又何必反對呢?”
“實際上,看出你緊張的態(tài)度,我最關注的事情,其實是你我父子二人,為何會出現(xiàn)如此大的隔閡?是否我平日里顯得過于不近人情,讓你因此而生出了懼意?”
“唉!當年我被公認為宋閥下一代的接班人,但由于在江湖中只是籍籍無名之輩,每逢行事,均為叔伯父輩所阻撓,直至擊敗被譽為天下第一刀的‘霸刀’岳山,才登上閥主之位,開始整頓嶺南。”
“師道,如果你察覺到當下的宋閥有著不妥當?shù)牡胤?,無需生出擺脫離開的想法,大可以直接告訴我。有著過往的親身經(jīng)歷,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?!?
宋師道深深凝視宋缺,臉上現(xiàn)出一往無前的堅決神色,沉聲回道:“實不相瞞,我對家里那種規(guī)限重重的生活方式,在多年前已感到索然無味,厭惡之極?!?
“三年前,玉華被父親你聯(lián)姻嫁給‘武林判官’解暉之子解文龍,難道是她自己的心情與想法?這樣的行事作為,跟李閥之輩同鮮卑胡族聯(lián)姻,又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?”
“宋閥僻處嶺南,割地稱霸綽有余裕,但若憑其本閥之力,兼且南人不耐北方苦寒,則有鞭長莫及之嘆。爭奪天下始終是以洛陽為中心、黃河流域為主的戰(zhàn)場,那是我們宋家勢力難及的地方?!?
“雖說搜尋君婥的轉世之身,常理而必需本閥勢力的相助,但為了追求自由,解除束縛,我寧愿單獨一個人去干,為此而參與天下的爭奪,正好也不會牽扯拖累到嶺南的百姓?!?
將心中藏著數(shù)年的話話吐出之后,宋師道臉上居然泛起了釋然的笑容,掃了邊上震驚的宋魯一眼,微微一笑道:
“說來你們也不會相信。真正下定決心后,這么多年來,我從未有過像這一刻般歡欣鼓舞,感到天地再次充滿生機樂趣,生命竟能如此可愛動人?!?
凝視著在常人眼中大逆不道的宋師道,宋缺卻沒有顯露出半分憤怒的神色,反而同樣露出了笑容,感嘆道:
“師道你所厭惡的,其實并非宋家的規(guī)矩,而是門閥貴族存在的根基,乃至于流傳千百年的尊卑等級制度本身。想要打破這世間最頑固的規(guī)則,絕非是我宋缺與宋閥單獨可以做到的事情,需要改變這全天下人的想法。”
“如果‘獨尊堡’解家的人都有著像你這樣的想法,聯(lián)姻一事自然不會發(fā)生,甚至根本沒有必要存在。”
“可惜,世間的難事,并不是都可以克服完成,要讓別人的想法都轉變過來,只怕比登天還難,正如我先前所,除了失落不見的‘一’與‘道’外,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圓滿無缺?!?
從治國來說,儒家的禮樂正是最高明的君王權術,其核心就是辨明尊卑等列。嚴持名分,使高下、貴賤、尊卑不相逾越。
禮樂通過法律的形式,使國家的等級制度不僅在政治上,還在文化道德上固定下來,威懾人心,達到鞏固國家和皇權的根本目的。
而宋師道所反感厭惡的,則是尊卑等級制度衍生之下的封建家長制,反對一家之長的“絕對權威”,例如“父母之命不可違”,“君讓臣死,臣不得不死,父讓子亡,子不得不亡”之類的規(guī)矩。
解家提出聯(lián)姻,宋閥卻沒有同意,那么解暉只會認為宋缺對他們解家的關系不怎么看重,而非想到宋缺尊重女兒想法的可能,從而引發(fā)猜忌與沖突。
這樣的矛盾,就算以宋缺的大智大慧,亦完全無法想到解決的辦法與可能性,正如他所說的,只能將缺憾之處盡力擺在一旁,用心體悟生命中別的美好之處,使得人生易過一些。
說到這里,父子倆仿佛有默契地沉寂了一段時間,然后由宋缺換了一個話題:
“說起來,以一般人的角度而,‘舍刀之外,別無他物’,雖然是一種刀道上的巔峰境界,同時也算是一種殘忍的折磨?!?
“師道,當年我發(fā)覺你并無拋下一切專修一道的毅力,沒有傳下刀法,并非是對你的忽視,而是出于對你的另一種情感,想要你自己做出是否練刀的決定?!?
“今天你終于做出這拋下一切的勇膽行事,我其實是前所未有的欣慰,知曉你終將像我當年那樣邁出成就‘天刀’之路的步伐?!?
“等到我向趙青姑娘的挑戰(zhàn)過后,你想要做出怎么樣的決定,我都會尊重你個人的意見,不再過多干涉。”
語剛畢,他便隨手斫斷了旁邊樹樁上系著的韁繩,一躍騎上了樹邊的馬匹,朝著宋師道、李靖、宋魯?shù)姆较蜃詈笸藘裳酆?,向著歷陽城的方向緩緩加速。
宋缺神采勝昔,坐在馬背上的他更加威武從容,神態(tài)之輕松自在,邊上的李靖敢發(fā)誓從未在任何人身上得睹。他外披素白大氅,迎風拂揚,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。
在額頭扎上紅布帶,帶尾兩端左右旁垂至肩胛,英俊無匹又充滿學者風范的面容含著一絲深情溫柔的喜悅,名懾天下的天刀掛在背后,刀把從右肩斜伸出來,策馬而來的風采直如天神降世。
_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