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勵行微微頷首。
“正是?!?
他的聲音在靜謐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。
“全天下都知道,皇上對已故的將軍夫人念念不忘?!?
“嘉安是將軍夫人的親骨肉,所以皇上才一直縱著她,可安遠(yuǎn)侯夫人蘇清沅,也是將軍夫人的親妹妹,和將軍夫人同樣有血緣關(guān)系?!?
“所以有些話,安遠(yuǎn)侯夫人說,比我們更管用。”
國公夫人眼中的迷茫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。
她長長地嘆了口氣,目光復(fù)雜地落在自己這個小兒子身上。
“我明白了?!?
“以前你大哥總說你不學(xué)無術(shù),整日只知斗雞走狗?!?
“如今看來,你對這些朝堂上的彎彎繞繞,倒是比誰都看得透徹?!?
沈勵行輕笑一聲,斂去了眼底那抹與年齡不符的深沉,又恢復(fù)了那副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哪印?
“母親又不是不知道,兒子我什么都不會,就喜歡往外頭跑,聽些閑碎語?!?
“這京中達(dá)官貴人間的秘聞,哪一件能逃過我的耳朵?”
國公夫人無奈地?fù)u了搖頭,眼底卻終是有了幾分暖意。
“你啊……”
告別了母親,沈勵行回了自己的書房。
夜已深,他卻毫無睡意。
他并未立刻歇下,而是隨手點(diǎn)燃了桌上的燭臺。
昏黃的燭火下,一張俊朗的臉龐忽明忽暗。
一沓厚厚的公文被他攤開,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和朱筆批注。
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(xiàn)在他身后。
“主子?!?
來人是他的心腹,墨影。
墨影看著自家主子奮筆疾書的模樣,嘴角忍不住抽了抽。
“主子,您今兒是怎么了?突然這般用功起來了?!?
沈勵行頭也未抬,筆尖在紙上劃過,留下一道遒勁的痕跡。
片刻后,他才掀起眼皮,淡淡掃了墨影一眼。
“我何時不用功了?”
墨影腹誹,嘴上卻不敢說。
您用不用功,您自個兒心里沒點(diǎn)數(shù)嗎?
白日里不是在百花樓里聽曲兒,就是在銷金窟里擲骰子,要不就是領(lǐng)著京中一幫紈绔子弟滿大街地招搖過市。
這些年,您哪天沾過書本的邊兒?
沈勵行手中的狼毫筆“啪”地一聲擱在筆架上。
他終于抬起頭,那雙素日里總是含著三分風(fēng)流笑意的桃花眼,此刻卻是一片沉靜的湖。
“我在找一個由頭。”
他的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地落入墨影耳中。
“一個能光明正大拿到朝堂上討論的事情?!?
“一個既能保住我那位世子妃嫂嫂,又不會讓國公府惹上半分麻煩的機(jī)會?!?
墨影一怔,下意識地開口。
“主子,您先前不還不喜世子妃,怎么這會兒反倒要保她了?”
這話問得直接,甚至有些僭越。
沈勵行卻沒生氣,反而懶洋洋地往后一靠,整個人陷進(jìn)了寬大的太師椅里。
他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。
“我問你,派出去的人,找到神醫(yī)鬼谷了么?”
話題轉(zhuǎn)得太快,墨影的思緒猛地被扯了一下,他低下頭,聲音里帶著幾分慚愧。
“回主子,還沒有。鬼谷先生行蹤不定,如同鬼魅,我們的人連他的一點(diǎn)影子都摸不到?!?
“那不就結(jié)了?!?
沈勵行輕笑一聲,笑意卻未達(dá)眼底。
“既然正主找不到,那鐘毓靈這手不知從哪學(xué)來的醫(yī)術(shù)就有用?!?
他頓了頓,眼簾半闔,遮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光。
“等什么時候,我們真正找到了鬼谷先生和他那位親傳弟子……”
“這個女人,自然也就沒什么用處了。”
他沒有再說下去。
可那未盡之語中的森然寒意,卻讓墨影的后背瞬間繃緊。
他明白了。
世子妃鐘毓靈,在主子眼中,不過是一枚暫時頂用的棋子。
有用時,才會護(hù)她周全。
墨影垂下頭,恭敬地應(yīng)了一聲。
“屬下明白?!?
書房內(nèi),再次恢復(fù)了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。
……
翌日,金鑾殿。
晨光透過雕花窗欞,在金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
朝堂之上,氣氛肅穆。
戶部尚書正為北境軍糧一事焦頭爛額。
“稟皇上,糧草押運(yùn)途中遇暴雪,已延誤三日?!?
鎮(zhèn)南侯鐘遠(yuǎn)山出列,一副憂國憂民之態(tài):“臣已加派人手,定當(dāng)盡快將糧草送達(dá)?!?
他話音剛落,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。
“盡快?”
眾人循聲望去,皆是一愣。
沈勵行一身錦衣,松松垮垮地站在武將末列,臉上掛著那副招牌式的紈绔笑容。
他打了個哈欠,仿佛還沒睡醒。
“鎮(zhèn)南侯爺,您說的盡快,是指讓邊關(guān)的將士們再餓上個十天半個月?”
鐘遠(yuǎn)山臉色一沉。
“沈二公子此何意?天災(zāi)非人力可為!”
沈勵行掏了掏耳朵,慢悠悠地踱步而出。
“天災(zāi)?”
他輕笑一聲,那雙桃花眼掃過鐘遠(yuǎn)山,笑意卻不達(dá)眼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