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玄靜靜地注視著匍匐在地的金翅大鵬鳥。
他能感受到那具強大妖軀內(nèi)翻涌的不僅僅是恐懼，更有一種求生本能，一種抓住救命稻草的渴望。
此時此刻，金翅大鵬鳥每一次呼吸，都牽動著碎裂的骨骼，帶來鉆心的劇痛。
他艱難地抬起頭，那雙金色眼眸之中，只剩下了敬畏與哀求。
干澀的聲音，從他撕裂的喉嚨中擠出，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。
“前輩……認(rèn)識鳳族之主？”
“那位，應(yīng)是我的母上！”
他的語氣之中，帶上了一種近乎諂媚的膜拜之意。
作為元鳳血脈的承載者，金翅大鵬心中，對于元鳳有一種本能的崇拜。
同時，他也在賭。
賭這位古老的存在，會看在自己“母親”的薄面上，放他一條生路。
所以，在開口之際，他偷偷看向了周玄的臉孔，希望尋找到一絲細(xì)微的表情變化。
可惜，周玄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表露。
失望之下，金翅大鵬鳥忍不住追問了一聲：“前輩可與之相熟？”
只要對方點頭，承認(rèn)這份香火情，那他今日不僅能活命！
說不定，這位前輩還能為他療傷，甚至幫他去天庭走上一遭，將那三壇海會大神哪吒，徹底鎮(zhèn)壓，令他一雪前恥！
然而，他等來的，卻是一聲冰冷的嗤笑。
“母上？”
“就你現(xiàn)在這副模樣，也配稱呼對方為母上？”
在周玄看來，這家伙還是太天真了。
他只是拿元鳳來忽悠對方罷了，對方竟然如此輕易就信了？
既然如此，那他可要全力輸出了。
“昔日，那元鳳何等霸氣，何等傲視洪荒？”
“她以一人之力，開創(chuàng)無上鳳族，百鳥朝鳳，飛禽者無不臣服……”
他的話音，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，在虛空中回蕩。
系統(tǒng)聯(lián)想功能開啟！
忽悠目標(biāo)：金翅大鵬鳥，正在根據(jù)當(dāng)前場景及話語進行深度腦補……
剎那間！
金翅大鵬鳥的身軀劇烈一顫，他的意識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偉力拉扯，瞬間跨越了無盡時空，墜入了一片蒼茫古老的歲月洪流！
天空是燃燒的赤金色。
大地之上，一株通天徹地的梧桐神樹聳立，其華蓋遮蔽了億萬里天穹。
而在那神樹之巔，一道無法用語描述的赤金色身影靜靜佇立。
她僅僅是存在于那里，整個天地間的飛禽便盡數(shù)失聲，萬千法則都在圍繞她旋轉(zhuǎn)。
那是元鳳！
金翅大鵬鳥仿佛一只最卑微的鳥兒，匍匐在無盡的飛禽大軍之中，朝著那至高無上的身影，獻上自己最虔誠的朝拜。
他看到元鳳抬爪，整個天空的火焰都匯聚于其利爪之下，化作一道焚滅萬物的神光。
他看到元鳳振翅，席卷天地的罡風(fēng)撕裂了虛空，席卷九霄。
霸道！
威風(fēng)！
玄妙！
那道赤金色的身影，如同一枚永恒的道印，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神魂最深處。
他體內(nèi)那沉寂了無數(shù)歲月，始終無法完全掌控的鳳族血脈，在這一刻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沸騰起來，發(fā)出陣陣若有若無的共鳴！
一絲絲古老而強大的傳承碎片，開始主動與他的神魂融合。
就在金翅大鵬鳥沉浸在這種血脈升華的巨大驚喜中時，周玄的目光，卻不著痕跡地掃向了遠(yuǎn)處。
小龍女，果然也被鎮(zhèn)住了。
看來，自己提及龍漢大劫之事，效果還不錯。
于是，他的話鋒陡然一轉(zhuǎn)，聲音變得更加恢弘，更加蒼涼。
“昔日，鳳族之威，何其輝煌？”
“天空之王，何人能敵？”
“昔日，元鳳更是與那水族霸主祖龍一決高下，率領(lǐng)萬萬飛禽，與無盡水族廝殺……”
系統(tǒng)聯(lián)想功能開啟！
忽悠目標(biāo)：小龍女，正在根據(jù)當(dāng)前場景及話語進行深度腦補……
“祖龍”二字入耳的瞬間，那一直將自己隱藏得極好的小龍女，嬌小的身軀猛地一僵，再也無法維持氣息的平穩(wěn)。
她眼前的世界在飛速倒退，扭曲，重組。
當(dāng)她再次睜開雙眼，已然置身于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之上。
一條條體型遮天蔽日的巨龍，從深海中騰空而起。
龍軀攪動風(fēng)云，龍吟震碎星辰。
在他們的前方，無盡的水族大軍鋪滿了整個海面，一眼望不到盡頭。
蝦兵蟹將，龜丞水母，以及各種只存在于最古老典籍中的洪荒水族，匯聚成一股足以淹沒天地的洪流。
而他們朝拜的方向，是一條懸浮于海面之上的五爪巨龍。
那巨龍的身軀之龐大，仿佛就是這片海洋本身。
他的一片龍鱗，就堪比一座太古神山。
他的一次呼吸，便掀起億萬丈的海嘯。
那是……她的始祖，祖龍！
所有龍族，所有水族，目光中充滿了恭敬，畏懼，以及一種毀天滅地的狂熱與戰(zhàn)意。
下一刻，祖龍發(fā)出了一聲咆哮，仿佛無上法旨。
無數(shù)巨龍隨之仰天咆哮，掀起驚天水柱，化作一道道通天徹地的龍卷，義無反顧地朝著那被火焰染紅的天空沖殺了上去！
無盡水族，前仆后繼，悍不畏死，與天空之上那密密麻麻的龐大飛禽，展開了最原始，最血腥的搏殺！
那一瞬間，小龍女的心神瘋狂的震動了起來，根本無法平息。
原來，這才是龍族的姿態(tài)！
那場面，恢宏！浩瀚！
仿佛世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。
如今威嚴(yán)滿滿的天庭，在那個時代尚未建立！
現(xiàn)在高高在上，俯瞰眾生的天道圣人，在那個時代，只能遠(yuǎn)遠(yuǎn)觀望，不敢靠近分毫！
那位傳下玄門道法，被譽為萬仙之師的洪荒道祖，在那個時候也只能避其鋒芒！
她龍族，何其強大！
她龍族老祖，何其霸道！
整個水族，何其恐怖……
……
而在小龍女沉溺于這股源自血脈最深處的無上榮耀時，一股奇異的悸動，自她四肢百骸深處涌起。
她體內(nèi)那本已稀薄到幾乎無法感應(yīng)的祖龍血脈，此刻竟不受控制地開始閃爍。
一縷縷細(xì)微的湛藍色光華，混雜著點點尊貴的紫金，在她白皙的肌膚之下流淌，勾勒出一些若隱若現(xiàn)的古老龍紋。
那不是法力，更不是神通。
那是一種來自血脈源頭的呼喚，是先祖烙印在每一個后裔神魂之中的護佑與賜福！
……
周玄的視線，早已收回。
周遭的一切靈機變動，哪怕再細(xì)微，也逃不過他的感知。
他的嘴角微微上揚，一絲笑意在眼底深處一閃而逝。
成了。
這一番功夫，沒有白費。
金翅大鵬鳥已經(jīng)徹底入戲，這個意外出現(xiàn)的小龍女，也成了網(wǎng)中之魚。
可惜，還少了一位主角。
龍漢初劫，乃是龍、鳳、麒麟三族爭霸天地。
若此刻再有一個麒麟族的后裔在此，他便可三族齊講。
讓那宏大的無上量劫，在三者心中同時顯化，所能引發(fā)的腦補共鳴，必將呈幾何倍數(shù)增長。
不過，眼下也足夠了。
周玄收斂心神，聲音再度拔高，語速驟然加快，每一個字都化作一道驚雷，狠狠砸在金翅大鵬鳥和小龍女的心湖之上！
“那一戰(zhàn)，天空撕裂！”
“大地破碎！”
“山河崩塌！”
“四海震蕩……”
隨著周玄的話語一一落下，金翅大鵬鳥和小龍女腦海中的畫面，也隨之瘋狂加速。
那不再是波瀾壯闊的瞻仰，而是化作了一場席卷整個洪荒天地的無上劫難！
天空被無窮無盡的鳳羽與龍爪徹底撕開，虛空亂流如瀑布般垂落。
大地在祖龍甩尾與元鳳吐息之下寸寸崩解，億萬里的山脈化為齏粉。
曾經(jīng)奔流不息的江河瞬間蒸發(fā)，化作最原始的地火水風(fēng)，肆虐八方。
四海之水倒灌蒼穹，與那焚天煮海的鳳凰真火正面碰撞，發(fā)出足以震碎無上生靈的恐怖轟鳴！
金翅大鵬鳥的神色在瘋狂變幻。
他的雙目赤紅，周身金色的羽翼虛影不受控制地浮現(xiàn)，根根倒豎。
作為周玄忽悠的主要目標(biāo)，他所“看”到的腦補畫面，遠(yuǎn)比小龍女看到的更加全面，更加震撼！
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，元鳳每一次振翅所帶起的法則風(fēng)暴，每一次啼鳴所引動的萬道共振！
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，在他胸膛中瘋狂沖撞。
他想要仰天長嘯！
他想要沖上九霄！
他想要將體內(nèi)這股沸騰到極致的鳳族血脈之力，徹底釋放出來，讓這天地再次感受那來自天空主宰的無上威嚴(yán)！
然而，就在他神魂激蕩到，即將失控的剎那。
周玄的話音，戛然而止。
那宏大，蒼涼，激昂的語調(diào)，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聲輕飄飄的嘆息。
“可惜！”
這聲音，仿佛一盆九幽冰泉，從金翅大鵬鳥的頭頂瞬間澆下。
那毀天滅地的戰(zhàn)場，那浴血奮戰(zhàn)的億萬飛禽，那傲立于天地之巔的無上元鳳……所有的一切，都在這一聲嘆息中，轟然破碎，化為泡影。
周玄的聲音，變得冰冷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呵斥與不屑。
“到了現(xiàn)在！”
“你鳳族，還有何人？”
這一問，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，狠狠轟在了金翅大鵬鳥的神魂之上。
他臉上的狂熱與激動瞬間凝固。
周玄沒有給他任何喘息之機，質(zhì)問接踵而至。
“鳳族，可還存在？”
如果說前一問是重錘，這一問，便是一柄淬毒的尖刀，精準(zhǔn)地刺入了金翅大鵬鳥心中也最不愿觸碰的地方。
周玄的目光，帶著一絲憐憫，一絲嘲弄，落在了他身上。
“尤其是你，非但做了他人坐騎，竟然還以弟子自居，以那驅(qū)使你的家伙為傲？”
“貧道都為元鳳覺得不值！”
“所以，你根本不配稱她為母上！”
惋惜！
呵斥！
不屑！
嘆息！
一句句，一字字，令那金翅大鵬鳥，如遭雷擊，猛地驚醒。
他臉上的血色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，變得一片慘白。
他的道心，在這一刻，出現(xiàn)了無數(shù)道猙獰的裂痕，仿佛隨時都會徹底崩碎！
痛苦！
不甘！
屈辱！
種種情緒，瞬間將他的理智徹底淹沒。
他仿佛感應(yīng)到，那位被他尊為“母上”的無上存在，發(fā)出了一聲充滿失望的悲鳴。
這位前輩說得沒錯！
鳳族之名早已不存！
自那三族一戰(zhàn)結(jié)束之后，鳳族的榮光便已徹底落幕！
妖族崛起，強者紛現(xiàn)。
鳳族殘存之人，要么歸隱，要么……只能屈辱地成為那妖帝帝俊、東皇太一的麾下走卒！
這還不算！
他高貴的鳳族，在那些所謂的頂級大能壓制之下。
要么淪為坐騎。
要么淪為棋子。
就連他！
他堂堂元鳳之子，金翅大鵬鳥！
也成了那西天燃燈古佛的坐騎！
為了讓他聽話，為了讓面子上好看一些，才假惺惺地給了他一個名義上的“弟子”名號！
哪怕他后來入了佛門，被封為大鵬金翅鳥明王。
在那靈山之上，又有幾人，曾真正將他視為同門？
那些佛陀，那些菩薩，看向他的眼神，永遠(yuǎn)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視與戒備。
他們看重的，只是他的戰(zhàn)力，只是他這一身堪比先天靈寶的強橫肉身，只是鳳族氣運……
想到自己無歲月會以來的屈辱與不甘。
金翅大鵬鳥的心神，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，然后瘋狂撕扯！
“噗——”
他再也壓制不住，猛地張口，噴出一道血箭。
那不是普通的血液，而是蘊含著他本源之力的精血！
一口！
兩口！
他身軀劇烈地顫抖著，連連噴出數(shù)口精血。
整個人的氣息以驚人的速度萎靡下去，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與尊嚴(yán)。
“啊——！??！”
一聲無比凄厲，混雜著無盡痛苦與絕望的嘶吼，從他喉嚨深處爆發(fā)出來。
這聲嘶吼，瞬間震散了周圍的云氣，也如同一根尖針，狠狠刺入了小龍女的耳中。
這令正沉浸在那恢弘而悲壯的自我腦補中的小龍女，嬌軀猛地一顫。
她下意識地偷偷睜開雙眼，看向聲音的來源。
只一眼，她便呆住了。
只見剛剛還意氣風(fēng)發(fā)，威勢滔天的金翅大鵬鳥，此刻竟癱軟在地，渾身染血，面如金紙，狀若瘋魔。
一股莫名的寒意，順著她的脊椎骨瞬間竄上天靈。
緊接著，一股同樣深沉的愧疚與悲哀，在她心底悄然蔓延開來。
鳳族落寞是真。
可她龍族，又何嘗不是？
雖說龍族名義上仍為四海君王，統(tǒng)御無盡水域。
可天庭的層層監(jiān)察，萬妖的刻意疏遠(yuǎn)，各方大能的隨意欺壓……早已讓這份所謂的“君王”之名，變成了一個沉重的枷鎖，讓整個龍族都過得異常艱辛。
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似乎都在催促她起身，催促她朝著那個聲音的源頭跪拜下去。
問一問龍族，路在何方？
可她不敢。
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懼，死死地釘住了她的四肢，讓她連一根指頭都無法動彈。
從蘇醒的那一刻起，她就在裝死。
一直在偷聽。
這是在竊取一尊無法想象的無上存在的談話。
萬一，這位前輩因為此事而怒火了呢？
那后果，不是她一條小龍的性命能夠承擔(dān)的。
或許，是整個龍族的覆滅。
就在小龍女的內(nèi)心被恐懼與渴望反復(fù)撕扯之時，金翅大鵬鳥有了動作。
他心中那份與生俱來，烙印在真靈之中的驕傲，此刻已蕩然無存。
他對佛門的歸屬感，已經(jīng)徹底消散。
他對燃燈古佛僅存的那一絲敬意，也早已在無盡的屈辱與不甘中，扭曲成了沖天的怒火。
他愧對血脈，愧對鳳族，更愧對母上。
他掙扎著，用那雙仍在不住顫抖的手臂撐起殘破的身軀，朝著周玄所在的方向，無比鄭重地，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。
額頭觸及冰冷的碎石，發(fā)出一聲沉悶的輕響。
“前輩在上，請受金鵬一拜！”
他的聲音嘶啞，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腥氣。
“金鵬冒犯前輩，罪該萬死，還請前輩，降下責(zé)罰！”
這一刻，他已經(jīng)將自己的生死，將所有的尊嚴(yán)，徹底交了出去。
周玄感知著這一切。
他知道，火候到了。
這只高傲的金翅大鵬鳥，已經(jīng)被徹底打碎了外殼，露出了最柔軟的內(nèi)里。
再繼續(xù)施壓，只會讓他道心徹底崩毀。
屆時，自己怕是還要耗費一番手腳，為他重塑道心。
那便得不償失了。
“罷了！”
“你終究為那元鳳血脈繼承者之一！”
“看在那元鳳的面子上，之前一番，就算是貧道對你的懲戒了！”
他的聲音再次響起。
少了幾分漠然與威壓，多了一絲難以喻的柔和。
這令金翅大鵬鳥的身軀微，不可察地一松。
“只是不知道，貧道是否還能夠，再看到鳳族再現(xiàn)洪荒？”
“不知道，是否還有人能夠重聚鳳族，令鳳族之人脫離被刃奴役的命運，脫離被人壓制的宿命，再次成為天空之主了……”
周玄這一番話，像是在自自語。
又像是在對著金翅大鵬鳥的真靈，發(fā)出最深沉的叩問。
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