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宮嬤見她如此,看不下去,壓低聲音勸道:“娘娘!恕老奴多!今時不同往日,今上已正位宸極,娘娘與殿下僻處嶺南,所能依仗者,唯殿下而已!倘若殿下真有閃失……娘娘往后的尊榮安穩(wěn),可就再無憑依了!”
此話如冰水澆頂,令宸太妃狂亂的神智稍清。
她握著酒盞的手指微微顫動,默然半晌,才極不耐煩地揮袖道:“罷了!那就……予他一碗薄粥,吊著性命便是!”
老宮嬤如蒙大赦,連忙應道:“喏!老奴這便去辦!”
隨即匆匆退下。
宸太妃望著她離去背影,眼中的躁郁漸漸化為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。
她猛地將酒盞摜在地上,碎裂聲驚得眾樂人舞工伏地戰(zhàn)栗不敢仰視。
老宮嬤帶著那名貼身婢女,穿過荒草叢生的后院,來到王府最偏僻角落的一處庫房。
此地陰濕背光,門窗早已被厚重的木板釘死,僅留一扇小門,門上掛著三道沉重的鐵鎖。
老宮嬤示意婢女留在門外等候,自己顫巍巍地取出三把鑰匙,一道道的打開。
沉重的鐵鏈滑落,發(fā)出刺耳的聲響。
她推開木門,一股霉味撲面而來。
時值盛夏,門外熱浪蒸騰,蟬鳴聒噪,而這門內卻如同一個冰冷的墓穴,寒意刺骨。
她提著一個小小的食盒邁步進去。
借著門口透進的微光,她看見壽王屬紹正蜷縮在角落里一堆破舊的草席上,身形消瘦得只剩下一把裹著蒼白皮膚的骨頭,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。
然而,就在他手邊,卻整整齊齊地放著一疊厚紙,旁邊還有一支禿筆和一方早已干涸龜裂的墨硯。
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,墨跡因潮濕而有些暈開,筆畫雖因極度的虛弱而顫抖扭曲,卻依舊頑強地透出一種清峻不屈的風骨。
安嬤嬤心中一酸,老淚瞬間涌了上來。
她快步上前,蹲下身,聲音哽咽:“殿下,老奴……老奴給您送吃食來了?!?
屬紹緩緩地、極其艱難地抬起頭,仿佛這個動作耗盡了所有力氣。
蒼白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,嘴唇干裂發(fā)紫,唯有一雙眼睛在昏暗中異常沉靜。
他看了一眼食盒,又看向安嬤嬤,聲音沙?。骸鞍矉邒摺撬?,終于怕我死了嗎?”
安嬤嬤心中痛惜難當,苦口婆心地勸道:“我的好殿下?。∧汀头€軟,去跟太妃娘娘認個錯吧!自從來到這嶺南之地,娘娘的心性就大不如前了,如今更是……唉,老奴說句大不敬的話,娘娘已是半癲半狂!您若再這般硬頂著,下次……下次若真有個萬一……”
屬紹聞,艱難地抬起眼,虛弱的聲音里卻帶著清醒和執(zhí)拗:“安嬤嬤,你讓我認錯……可我錯在何處?”
他喘了口氣,繼續(xù)道:“當初在屬京,皇兄雖為太子,待我卻一直多有照拂,太后娘娘……也從未苛責傷害于我。是母妃……是她不甘心只做貴妃,她要爭的,是那皇后之位,乃至太后之尊!她逼著我去爭那本不屬于我的東宮之位,為此……間接害死了多少無辜之人?甚至連皇兄那尚未滿周歲的嫡子……也未能幸免?!?
說到此,屬紹的聲音微微發(fā)顫,眼中流露痛苦與愧疚:“可皇兄登基之后,并未因此遷怒于我。他依制封我為壽王,賜予封地,更恩準母妃隨行,保全了她太妃的尊榮。這已是……天大的寬宥?!?
他看向安嬤嬤,眼中滿是無法理解的不忿與悲涼:“為何母妃至今仍心懷怨恨,日日咒罵皇兄與太后?我不過……不過是說了句‘皇兄仁厚,我等當安分守己’的實話,這……何錯之有?”
安嬤嬤聽著這番語,張了張嘴,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無以對。
殿下所,句句在理,可這深宮之中的恩怨,又豈是“道理”二字能夠說清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