厚重的營帳擋住了從天而降雨水的侵襲,但是雨水打在營帳之上那密集的響聲,卻沒有辦法能夠?qū)⑵淦帘巍?
孫傳庭獨自一人坐在帳中的坐椅之上,透過敞開的帳簾凝望著帳外的雨幕。
在他的身后,兩名身穿著青衣的幕僚正在處理著軍務(wù)。
孫傳庭的神色憂傷,目光幽沉。
陜西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雨。
一年之中降雨天數(shù)屈指可數(shù),落雨之量舉目可見。
若是這一場大雨下在干旱之地,可能陜西的局勢也不會糜爛至此……
只可惜,雨水多少,下雨有無都是天數(shù),非人力可為。
這一場大雨來的快,但是去的卻并不快。
大雨從昨日的午時便開始落下,一直到現(xiàn)在,已經(jīng)過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稍微減弱了一些。
昨日一整天的時間,雨水彷佛無止盡的,從天邊傾瀉而下。
雨水在平地上匯成積水,侵蝕著道路和土地,使得道路土地變得泥濘了起來,在其上方每行走一步都必定會留下深深的腳印。
徒步尚且難行,更何況是背負(fù)重物,通行車馬?
帳外風(fēng)雨減弱,孫傳庭想起了一路而來的種種見聞,情難自禁,輕嘆了一聲,搖了搖頭。
到了秦地之后,他才真正的明白,什么叫做“白骨露于野,千里無雞鳴”。
到了秦地之后,他才真正的明白,那奏章之上輕飄飄的一句赤地千里,到底是一番怎么樣的景象。
孫傳庭閉上了眼睛,他現(xiàn)在才明白,連年的攤派和加餉對于陜西意味著什么。
流寇剿不滅,蕩不平,根本就是不是因為進剿的軍兵不力……
這樣的剿法,就是窮盡天下之兵,也斷無成功之理。
孫傳庭握緊了拳頭,國家困頓,內(nèi)憂外患,地方的那些蛀蟲蟻蛇卻是仍在紙醉金迷,花天酒地……
總有一日……
“噠噠噠——”
在聽到帳外傳來的馬蹄聲之時,孫傳庭已經(jīng)是睜開了眼睛,他抬起頭循聲向著帳外看去。
這個時候馬蹄聲在中軍帳外響起,多半只有李遇春之前派往子午道探查的偵騎了。
很快帳外的雨幕出現(xiàn)了李遇春的身影,在李遇春的身后還有一名只穿戴著單衣的軍兵。
李遇春身穿著蓑衣,雨水都被蓑衣隔絕在外,而那穿戴著單衣的軍兵渾身上下已經(jīng)濕透,在雨幕之中不住的發(fā)抖。
守衛(wèi)在帳外的衛(wèi)兵將李遇春和那軍兵都擋在帳門之前。
“讓他們進來?!?
孫傳庭揮了揮手,直接下達(dá)了命令。
帳外守衛(wèi)的親兵應(yīng)了一聲之后,將李遇春和那名身穿著單衣的軍兵一起帶入了帳中。
八名親兵先進入中軍帳中,兩人站在孫傳庭的身后,剩余的六人則是站在帳中的四下。
他們的眼神都集中在李遇春旁側(cè)那名軍兵之上,那名軍兵并非是熟面孔,而是生人,他們第一次見到。
有生人外者覲見督撫,身為親衛(wèi)自當(dāng)小心謹(jǐn)慎。
“此人是誰?”
孫傳庭的目光也停留在了跟在李遇春身后的那名軍兵的身上。
李遇春現(xiàn)在過來,多半是匯報麾下夜不收探聽子午道的信息。
而此時帶一個深面孔回來,多半是和子午道內(nèi)有著千絲萬縷的聯(lián)系。
“啟稟軍門?!?
李遇春神色恭敬,先行了一禮,這才開口道。
“夜不收回報,果如軍門所料,一路深入子午道內(nèi)卻都未見闖賊蹤跡?!?
“但是卻在道路之上與此人遭遇?!?
孫傳庭眼神微動,上下打量起了那名渾身被雨水所打濕的軍兵。
那名軍士入帳之中便跪在地上,雖然低眉垂首,但是看上去卻讓人感覺猶如松柏一般挺拔。
從進來起,動作一板一眼,干練有度。
“此人聲稱是漢中參將陳望麾下軍兵,此番前來是為傳遞一封極為重要軍情,說是須當(dāng)面呈遞于巡撫大人。”
“此人印信勘和皆已查驗,確實是屬于陳望麾下軍兵?!?
“陳望?”
孫傳庭眉毛微調(diào),眼眸之中閃過一絲錯愕。
陳望這個時候不是應(yīng)該被圍在興安城嗎?
莫非是興安撤圍,所以傳信告知興安城內(nèi)的詳情,但是又說是重要軍情。
跪在的那軍兵微微抬頭,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孫傳庭而后又低下了頭去。
而后那軍兵直接敞開了衣服,將一封貼身放在懷中的信件取了出來。
那軍兵雖然全身濕透,但是懷中的書信卻是沒有半點受損浸透。
不用孫傳庭吩咐,一名親衛(wèi)已經(jīng)是走上了前去,將書信從那軍兵的手中接過,送到了孫傳庭的手中。
孫傳庭皺著眉頭拆開了書信,當(dāng)他看到第一句話時瞳孔卻是都不由的放大了些許。
“七月初五,興安城外敵軍撤圍,流寇大隊東行,其軍多步隊饑兵,而少精騎馬兵……”
“石泉、西鄉(xiāng)、洋縣等地,流寇大部已經(jīng)撤離,僅余少數(shù)盜匪,據(jù)探報,敵眾大部經(jīng)由子午鎮(zhèn)兵進子午谷,欲要北上……”
“……與游擊周遇懋會師于子午鎮(zhèn),合計騎軍千八百人,入谷循跡追擊?!?
“查得闖賊未經(jīng)子午道一直北上,中道轉(zhuǎn)入儻駱道內(nèi)……”
孫傳庭心緒浮動,目光漸深。
他抬起了頭,目光越過了帳中的眾人,向著帳外看去。
彷佛想要看破雨幕,透過群山,去觀察此時身處于儻駱道深處,吊在闖軍后方的陳望。
“陳望……”
孫傳庭低聲念叨了一聲。
此刻他已經(jīng)是將陳望的名字徹底的銘記在了心中。
“膽大而心細(xì),智圓而行方,難怪老師對此子的評價頗高……”
孫傳庭此時也是后知后覺,在洪承疇給他的書信之中。
洪承疇當(dāng)時是將陳望將其和曹變蛟、賀人龍、左良玉等人放在了一起,而且花費的筆墨還要比他們多。
“信我已經(jīng)收到了,一路辛苦,且先下去休息吧?!?
孫傳庭將書信蓋在桌面之上,揮手示意站在帳中的李遇春和那傳信的軍兵退下。
兩人都沒有多,再行了一禮,而后便先后告退。
孫傳庭的目光在那軍兵的背影之上多停留了幾秒。
從進來之時,他就已經(jīng)是注意到了。
陳望麾下的那名軍兵在行走動作之時都是一板一眼,干練利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