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兩千人到底還能撐多久,李鳶心里也沒底,只盼著朝廷能夠盡快撥掉軍馬前來支援,但他知道,這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越王湘王造反,需要派兵鎮(zhèn)壓;匈奴虎視眈眈,也需要兵將看視;羌人犯境,同樣需要派人抵擋;內(nèi)部匪賊猖獗,亦需要兵士清掃,哪還有閑兵往這荒涼偏僻的地方派?
這且不論,最重要的一點(diǎn),他被奸人誣告有謀反之心,這本該是死罪,天子念它戰(zhàn)功卓著,不忍殺他,便明升暗降,封他為大將軍,派往邊關(guān)鎮(zhèn)守,并下了一道詔令,沒有詔書,絕不可擅離邊關(guān),否則,視之為反。
這一走便是八年。
李鳶長長嘆了口氣,將書卷放在幾上,從鎧甲里摸出幾張皺巴巴的紙,小心翼翼地伸開來看。這是一封家信,是他妻子從家鄉(xiāng)寄來的,信上有他妻子的思念,有他八歲兒子的腳印,也有他母親剛剛?cè)ナ赖呢摹?
他已有八年沒有回家了,走得時候妻子懷有身孕,他不能陪在她身邊,噓寒問暖,熬湯掖被,他算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嗎?
如今孩子已八歲了,他卻連孩子的面都沒有見過,只能憑借一張張沾染墨跡的腳印來見證孩子的成長,他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嗎?
母親去世,他本該披麻戴孝,結(jié)廬守孝三年,可他現(xiàn)在穿的是紅甲,披的是紅袍,僅在額上系一條白綾來悼念亡母,這到底算不算是孝?
李鳶盯著信紙上的墨跡腳印,手掌忽然開始劇烈顫抖起來,口一張,噴出一口血來,染紅了信紙,染紅了烏墨腳印。
李鳶慌忙拿手去擦,可血跡早已浸透紙背,又如何能擦得了去?
副將張嶷走入軍帳里來,見李鳶手里握著幾張不知是墨色還是血色的紙在發(fā)呆,已猜出了一些,沒有驚動他,轉(zhuǎn)身要走。
李鳶將信紙疊好,塞進(jìn)衣甲里,起身說道:“張副將,關(guān)外情況如何?”
張嶷停住腳步,轉(zhuǎn)過身來,道:“我剛從城樓上下來,敵軍那邊暫時沒有動靜?!鞭D(zhuǎn)眼看見幾案上尚有血跡沒有擦去,皺眉道:“又吐血了?這樣下去不是辦法,我再去叫軍醫(yī)來?!闭f著便要走。
李鳶道:“張副將,你坐下,我有話要對你說?!?
張嶷走去一旁坐下,李鳶道:“張副將,咱們從扛槍小卒開始,一直走到今天,差不多已有二十年了吧。”
張嶷道:“十九年零八個月。”
李鳶道:“后悔嗎?”
張嶷起身道:“能跟隨將軍左右是我的榮幸,何來后悔一說?”
李鳶嘆息一聲,道:“他們誣的是我,你又何苦跟來?咱們這里還有不到兩千人,而且大多是老弱殘幼,怕是撐不了多久了。到時候關(guān)破人亡,我好歹還留下了子嗣,你卻連個家室也沒有,如何對得起高堂白發(fā)?自今時起,你不再是我的副將了,收拾行裝,回家去吧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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