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一十二章面商
午后的文淵閣外,楊嗣昌在內金水河邊注視著對面的文華殿,沈迅則站在他身邊。
楊嗣昌看了片刻后收回目光,緩緩開口道,“熊文燦來的是什么消息?”
“他稱八賊并無確切反跡,但洪承疇將出關赴遼東就任,隨行有陜西兵馬,屆時陜西、湖廣、河南兵馬為之一空,眼下隨州、谷城、房縣等處就撫流寇共七八個大營頭,合計不下十萬人,其中老營悍賊近萬,若無得力朝廷兵馬看管,恐生出異心來,熊文燦請將左良玉所部調回,或是將安慶龐雨部速調襄陽?!?
楊嗣昌哼一聲,“朝廷兵馬!他也知道八賊之流不是朝廷兵馬,而且沒有朝廷兵馬看守著,這幫就撫的老賊便要伸出異心,這就是他的招撫之效?!?
沈迅沉默片刻道,“東虜此次入邊,西營等賊頭皆在觀望形勢,若是一兩月也就罷了,未曾想達半年之久,東虜即將出邊,勤王各軍返回尚需時日,湖廣、河南、陜西數(shù)省兵力空虛,三四月間將是最為艱險之時,想來他熊文燦也能看明白”
“他自然是看得明白,但招撫之時是誰說從此國家可得太平,洪承疇帶著兵馬四處征戰(zhàn),被降級管原事,他熊文燦坐在襄陽城中,靠一個招撫便平了關外群賊,既不費力還深得圣心,調派給他的兵馬也勒令不許攻打西營,今日明知兵馬都在勤王,反而來找兵部調兵了。本官可以斷,西營絕非全無異動,熊文燦必定是看到了反叛苗頭,但又不敢此時驚動皇上,所以先行跟兵部要兵,盼著兵馬一到便震懾西營,若是兵馬未及調去,他便可一股腦推到兵部頭上?!?
楊嗣昌一口氣說完,胸膛不停起伏。沈迅一時不敢勸說,自從東虜入邊之后,楊嗣昌就承受著巨大的壓力,這種壓力不光來自清軍,還有腹心之地蟄伏的各營招撫流寇。
清軍去年初在宣大邊外就曾明確揚,入秋之后還要來,楊嗣昌便一直想在此之前開邊市,以延緩清軍的入侵,為剿滅流寇爭取時間,豈知被熊文燦弄成了一律招撫,秦地各股紛紛跑到中原,就撫的人馬良莠不齊,又不能動手剿滅。
朝堂上對開市非議不斷,連開市談判都無法展開,清軍如期而至,戰(zhàn)事持續(xù)越久,中原地區(qū)的流寇復叛的可能就越大,楊嗣昌一邊盯著清軍,一邊還接連給熊文燦發(fā)去部咨,要他密切關注就撫各營,尤其是八賊的動向。
現(xiàn)在清軍接近出邊,戰(zhàn)事即將結束,而大明北方幾乎所有精銳都集中到了京師附近,河南、湖廣、陜西各地兵力空虛,流寇必定也在密切關注這場與清軍的戰(zhàn)況,如果他們有復叛的謀劃,那一定會在官軍精銳返回之前發(fā)動,就是兩個月之間。
“下官贊同大人所,熊文燦必定是有所察覺,否則不會特意來如此一封密奏,但里面有一點小人覺得有些道理,陜西是流寇興起之地,必須得力之人方可坐鎮(zhèn),洪承疇調任遼東,鄭崇儉雖也略有邊才,但比之洪承疇仍相去甚遠,如此安排是否還能……”
楊嗣昌擺擺手,如今湖廣、河南一片空虛,兵部只調動了孫傳庭,特意將洪承疇留在陜西坐鎮(zhèn),但盧象升陣亡的消息傳來后,皇帝連續(xù)下旨,孫傳庭任總督真保,又任命洪承疇總督薊遼軍務,兩個流寇克星都調離陜西。
按時間來算,洪承疇差不多該出關了,他必定會帶走心腹的左光先等部兵馬,陜西就更加空虛,也難怪熊文燦開始擔心。
“我已兩次跟皇上進過,陜西一地寇氛余燼猶存,洪承疇、孫傳庭兩人,只可調出一人,不可兩人皆調,皇上留中不發(fā),定要讓洪承疇前往遼東,此事已成定局,就不必再提了。”楊嗣昌嘆口氣,“還是想想何處還有兵馬可調?”
沈迅略微一想便回道,“左良玉所部在河南平亂,湖廣方孔炤那里,新募得數(shù)千人馬,但尚需看守隨州等處就撫,其他各處無兵可調……谷城以南的沔陽港,尚有安慶營一部,其中多是水營,但據(jù)熊文燦所,也頗為能戰(zhàn),只是沒有騎軍,一旦西營有變,這支人馬自保有余殺敵不足,而且熊文燦說這營頭留守將官叫個謝召發(fā)的,跋扈不聽令。”
“武人還有幾個不跋扈的?”
楊嗣昌說罷皺眉沉思,這支安慶營他此前就知道,是隨著熊文燦去剿賊的,龐雨勤王帶的名義上是奇兵營,實際是安慶各營拼湊而來,看報功的文書中就有桐標營的莊朝正。
從前年的宿松戰(zhàn)役之后,這支安慶營就經(jīng)常引起楊嗣昌的注意,要說打流寇,官兵各鎮(zhèn)都能拿得出很耀眼的戰(zhàn)例,邊軍的幾百騎兵就能追殺上萬流寇,宿松戰(zhàn)役雖然是大捷,但還不到讓人刮目相看的地步。
但此次是面對東虜,銅城驛、永定河兩戰(zhàn),安慶營戰(zhàn)績鶴立雞群,給處境艱難楊嗣昌解了困局,有了騰挪的空間。
現(xiàn)在湖廣腹心之地形勢極有可能出現(xiàn)巨變,或許又要依靠這個安慶副將。楊嗣昌至今還沒見過龐雨,只知道十分年輕,二十出頭的年紀。
“勤王軍到了畿東,左右離京師不遠,到底打得如何,你跟著內帑一起去,皇上要再斬三五千級,你去軍中查看明白,務必嚴加督促,也見一見那個龐雨?!?
“下官要不要確認一下斬將奇功?”
楊嗣昌微微點頭,安慶營逐漸展露出了強大的戰(zhàn)力,在兩個關鍵戰(zhàn)場上都要依靠龐雨,而且這次還是主動勤王,態(tài)度比起一般武人好處不止一個等次,楊嗣昌作為實際上的兵部尚書,需要跟這股新生力量打好交道。
“你親自審問俘虜,岳托怎么死的不要緊,務必要確定他真的死了,咱們心里才有底?!?
……
香河縣城東,天空中雨雪交雜,龐雨沒帶雨披,帶著幾個人手下沿著河道緩緩走動。
河道靠岸邊的水中漂浮著許多人畜的尸體,已經(jīng)被河水泡得腫脹,身上的破爛衣服繃得緊緊的,在水面上像半個圓球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