龐雨雖然在陪席,但聽到光時亨的話,也聚精會神的側(cè)耳傾聽。
“流賊起于熹宗之末,由陜而晉蔓延西北,卻未成燎原之勢,直到去歲澠池南渡竄入河南,流賊數(shù)十股如瘡潰四出,肆虐中原湖廣,方才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
究其實,形勢糜爛皆因于撫,澠池南渡如此,今年車廂峽又是如此,原本都是一股而滅的形勢,卻讓流寇假借招撫逃出生天。
流寇一再故技重施而能得逞,非是他們聰慧過人,不過是武人之中存了養(yǎng)寇自重的私心罷了?!?
龐雨認真聽著,他不知道什么澠池南渡,也沒聽過車廂峽,但聽起來官軍原本是有機會消滅流寇主力的。
“據(jù)兵部得來的消息看,流寇以邊軍逃卒、驛卒遞夫為核心,沿途吸收各地土寇壯大,再攜裹大批的流民隨從。
其搶掠重馬騾甚于金銀,以為保命之故,老賊多有兩三馬騾,一日疾行幾可達二百余里,官軍往往追之不及。
流寇凡戰(zhàn),必以諜探先行,化作百工、夫役、乞丐、行商、游方僧道等,潛入各地城池里應(yīng)外合,錦仙一定要嚴防?!?
龐雨在心中默默牢記,這還是他首次聽聞對流寇比較詳細的情報,竟然是從一個過路的知縣口中得知。
“楊某記下了,謝過年兄弟的提醒,年兄此去四川,也請萬分小心,天府之國如今也不太平?!?
“流寇已數(shù)進四川,如今又流竄湖廣、河南,與南直隸近在咫尺。
今年孫晉孫大人曾面見兵部尚書張大人,稱安慶控扼水陸要道,請兵部設(shè)兵鎮(zhèn)守,張部堂當(dāng)即回說‘公南人,何憂賊?
賊起西北,不食稻米,賊馬不飼江南草’”堂中傳出低低的笑聲,楊爾銘有點想笑,卻又沒敢笑出來,畢竟那是兵部尚書,但聽光時亨的語氣,他對張尚書的不滿是毫不掩飾的。
此時的兵部尚書是張鳳翼,他答復(fù)孫晉的這番話,在京師已經(jīng)傳為笑柄。
流寇流竄湖廣四川等地,那些地方也都是主產(chǎn)稻米的地方,沒看流寇不吃的,而且安慶也是在江北,并非是江南。
如果兵部尚書就這個水平,龐雨也就能理解為何黃文鼎數(shù)十人能震動數(shù)十州縣。
光時亨面無表情的停頓了片刻后堅定的道,“錦仙還需早作籌劃,我等雖為初授,然一縣之地亦是皇土封疆,萬千生靈在焉,容不得我等不殫精竭慮,值此此天下激蕩,正是奮身以報君恩之際。”
龐雨皺眉聽著,現(xiàn)在他接觸到的情況來看,地方心理上怕流寇,行動上卻又輕視流寇,實際的防御準備很少見到,主要是府以下的層級,讓人感覺流寇根本不會來。
而上層一些的,比如方孔炤、京師來的光時亨,則對流寇極度重視,似乎認定流寇一定會來桐城。
此時聽這位光大人說起來,連四川這個四周環(huán)山的盆地也沒擋住流賊,而且還是穿越秦嶺那么大的山系,如果以這樣的行軍能力,那么大別山肯定也擋不住流賊,更別說安慶和廬州兩個方向一馬平川了。
楊爾銘喝了點酒,聽了光時亨的話,不由激動的站起,“楊某可立誓,粉身碎骨也要保桐城平安,與年兄共勉。”
光時亨擊桌而起,激昂的大聲吟道,“人臣既委質(zhì),食祿當(dāng)不茍。
受事令一方,此身豈我有。
即遇管葛儔,尚須爭勝負。
矧今逢小敵,安能遽卻走。
仰誓頭上天,俯視腰間綬。
我心如恇怯,有劍甘在首。
讀書懷古人,夙昔恥人后。
睢陽與常山,不成亦匪咎?!?
光時亨臉色緋紅,兩眼神光四射,一手如劍斜指虛空,稍稍停頓之后中氣十足的吟出結(jié)尾,“瀝血矢神明,彈劍聽龍吼?!?
(注1)楊爾銘等人轟然喝彩,連龐雨這個不容易被感動的人,也感受到了那種壯懷激烈,光時亨滿臉肅穆,一首詩吟罷,仿佛整個人散發(fā)著天地正氣,他此時仍沉浸在情緒中,下巴的胡子都不停的抖動著。
“光大人日后定是個忠君為國的有為之臣,天下之福,朝廷之福,皇上之福??!”
龐雨身邊的唐為民滿臉的敬仰,充滿敬意的說道。
龐雨連忙附和道,“定然是?!?
注1:光時亨《南樓誓眾》_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