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孫田秀,你在這里干什么?”
“叔…”孫田秀叫了一聲,又低頭嗚嗚的哭起來。
“怎地了,慢慢說?!?
“地被人家收走了,娘跳放牛塘死了!嗚…”孫田秀便在街邊放聲大哭。
龐雨驚訝的道,“這才幾天就把地收了?
那是誰在賣你?”
孫田秀抬眼看看身后的一個男子,也是農(nóng)村人的模樣,大約有四十上下。
他見官差眼神不善的瞪著自己,連忙結(jié)結(jié)巴巴的道,“我是他二伯,我…不怨我,誰不可憐孩子,小人不想來干這種事,他爹叫我來的,都是沒法子,連藥錢都沒有,小人一大家人要養(yǎng),也幫不了他家?!?
孫田秀臟兮兮的臉上滿是淚水,“家里沒吃的了,爹還要買藥,不怪爹?!?
龐雨拍拍孫田秀腦袋,看二伯穿著也確實不是殷實人家,大概也沒能力幫孫田秀一家。
“誰來收的地?
那地里還有糧食沒收,你們怎地不延到月底,把糧食收了再給他也劃算?!?
“三日前冊書和典鋪同來的,說是要按日收利錢,叫早些把地給他們,以免孫家日后還不起。
逼了他娘一天,他娘熬不住,晚上跳塘死了,還沒等下葬呢,那冊書便帶人把地收了…。”
“他娘的這么黑?!?
龐雨抹抹額頭的汗水,那天他便覺得那里冊手法頗狠,但沒想到這么臭不要臉,連地里那點(diǎn)糧食都不放過,生生要把人逼死。
皺眉看著他二伯問道,“你準(zhǔn)備把她賣多少銀子?”
“十五…那不是我要賣她?!?
那二伯小心的看看龐雨,見龐雨眉頭皺得更深了,趕緊改口道,“要是官爺買,十三,十三兩也成。”
“一個閨女才賣十三兩?”
龐雨有些吃驚,一個孩子養(yǎng)那么大居然只賣十三兩,價格實在不貴,可就這不貴的價格,偏生他此時也拿不出來。
龐雨為難還不止銀子,龐家的藥鋪后進(jìn)很狹窄,龐丁連住的地方都沒有,晚上就在門市里,兩根板凳搭一塊門板當(dāng)床鋪,藥鋪現(xiàn)在也不需要增加人手。
見龐雨不說話,孫田秀低著頭不停的落淚。
此時一個身穿黑色緞子道袍的商人停在孫田秀面前,他大概五十歲左右,面色紅潤,可見平時保養(yǎng)得法,只是稍有些風(fēng)塵之色,大概是剛趕了路。
他彎腰捏著孫田秀的下巴,將她的臉抬起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細(xì)看,把孫田秀的腮幫子捏得深陷進(jìn)去。
“這閨女哭啥呢,別哭啊,讓爺看看。
眉眼還成,眼睛怪水靈的。
有緣啊,老爺才去安慶販貨回來,說在這南門歇個腳,怎地恰巧就碰到你了。
跟老爺我去廬州成不,給我那小妾當(dāng)個丫鬟,過得兩三年也可填房。”
那行商口音與桐城有些細(xì)微差別,他把孫田秀細(xì)細(xì)看了,轉(zhuǎn)向她二伯問道,“這一口賣多少銀子?”
“回爺?shù)脑?,,十五兩。?
行商站直一擺手,“十兩行了,老子告訴你,廬州府八兩的我都買過,比這口還大些,那鳳陽還遇到過五兩的,不過那時老爺是往滁州去,不便帶走,回來時被旁人買走了,可惜可惜,同樣是水靈靈的,十兩是個公道價了?!?
二伯是個農(nóng)民,比較怕官府是真的,但對商人倒沒那種恐懼,只是不少價,一直搖頭道,“她家養(yǎng)個閨女也不容易,至少要十四兩,大爺您是富貴人家,不少這散碎銀子,貧苦人家就是一月糧食?!?
“富貴人家那銀子也不是大風(fēng)刮來的,買賣講究個公道,值多少便給多少,這樣,十一兩?!?
龐雨蹲下看著孫田秀,“你想跟人去不愁吃穿,還是留在你家中?!?
孫田秀眼睛紅紅的哽咽著,“想留著照顧爹,我能耕田能劈柴,我啥都能做,只要讓我留著照顧爹照顧弟弟就成?!?
頭頂上的生意還在繼續(xù)。
“這位貴人,十三兩八錢吧?!?
“貴了貴了,老爺我大方點(diǎn),十一兩一錢?!?
兩人在孫田秀的頭頂上討價還價,孫田秀雖未經(jīng)過什么世面,但也知道要成交了,朝著龐雨跪下磕頭,“叔那日給了銀子給咱家,娘讓我記著,我報不了叔的恩了,給叔磕個頭。”
龐雨偏開頭不看孫田秀,沉默片刻站起來盯著那行商。
那行商兀自跟二伯砍價,“你這小農(nóng)怎地如此刻薄,我?guī)е|女走是去享福的,填房丫頭要是生得兒女,那也不是不能當(dāng)妾,萬一是那不正經(jīng)的人家買了,你是多得了銀子,倒害了這閨女一輩子,有你這么當(dāng)…你是她啥來著。
算了,十一兩九錢,老子就…”“住口!”
那行商一驚,轉(zhuǎn)頭看旁邊那皂隸,只見這少年皂隸沉著臉盯著自己。
“你來桐城干嘛的?
所販何物,經(jīng)桐城往何方,起運(yùn)可有經(jīng)紀(jì)關(guān)說,北峽關(guān)巡檢司、馬踏石巡檢司可有完結(jié)商稅?”
龐雨問一句,那商人便微退一步,等到龐雨問完才驚魂未定的道,“老爺乃守法行商,你待怎地?”
龐雨拉起地上的孫田秀,冷冷的看著那行商,“老子不怎地,老子今天要當(dāng)一回好人,帶著你的臭錢滾!”
……“兄弟勸一句,若是要買孫田秀,就正經(jīng)買下來,可不能跟孫家有啥瓜葛。
那孫田余有個病根子,除了孫田秀還有兩個孩子,地既沒了,孫家就成了一個無底洞,二哥你一旦沾上,日后三天兩頭有事都來找你,你幫還是不幫?!?
悶熱的架閣庫中,何仙崖?lián)]汗如雨,一邊翻看著魚鱗圖冊,一邊對龐雨問道。
抓捕鄭老的工作大張旗鼓推進(jìn)了幾天,輿情的高峰已經(jīng)過了,楊知縣一松口,三班的人都撤了回來,恢復(fù)了正常工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