龐雨站隊站得驚天動地,至少這兩日王大壯不敢下毒手,還得了個差事,心頭一高興起來,昨晚的勞累都一掃而空。
不過和買這差事到底如何辦,他心中還沒底,也只是昨晚聽谷小武閑聊時聽了一點,知道能撈些油水而已。
現(xiàn)在焦國柞在家養(yǎng)傷,衙門里面只有何仙崖相熟,準備去八字墻尋他,卻發(fā)現(xiàn)何仙崖正在甬道對面。
他顯然也聽到了剛才龐雨的演講,吃驚之余,何仙崖也發(fā)現(xiàn)龐雨腦子確實靈光不少,看龐雨的眼神跟剛才都大不一樣。
龐雨興沖沖的拉住何仙崖,經(jīng)過片刻的認真學習,搞清楚了什么叫“和買”,為啥買東西不叫買,而要單獨取個名字,就因為衙門買東西不走尋常路,買就得叫“和買”。
和買本來是公平交易的意思,但明朝稅收奇怪,朱元璋把商人列為士農(nóng)工商最后一位,地位說是最低,但又只收他們很輕的稅,比如對于城鎮(zhèn)中的門攤,上交朝廷的雜項里面門攤稅是定額的,桐城縣全縣一年才可憐的四十兩,簡直跟沒有收一樣。
地方衙門與民間交道密切,商人賺多少錢他們都知道,地方上不可能呆板執(zhí)行那么低的門攤稅,卻又沒有朝廷律令為依據(jù)。
收必定是要收的,怎么收就只有衙門拍腦袋來定,除了收的現(xiàn)銀之外,縣衙里面有需要采辦的,往往就要少給,當作變相的商鋪稅,這個就叫和買。
所以各房采購,基本能給到一半的銀子就不錯了,就這一半的銀子,店家也是不容易拿到的。
何仙崖平日主要跟著焦國柞,也辦過不少差事了,沒有龐雨的新鮮感,見龐雨高興的樣子不由笑道:“二哥你還說你做大生意的,不過出去和買,就變成這副模樣?!?
龐雨哈哈笑道,“不積跬步何以至千里?!?
何仙崖稍微躬身道:“那過幾日花些銀子找戶房買張牌票,去鄉(xiāng)里比較錢糧,那可比和買賺得多?!?
“鄉(xiāng)下怎比得城里?!?
何仙崖低聲道,“二哥你有所不知,鄉(xiāng)下確實比不上城里,但咱們只是衙役,城里好點的店面都動不了,你以為都像周擁田一樣客居的,遇到士紳鄉(xiāng)官啥的,命都丟給人家。
還是鄉(xiāng)里人老實,啥也不懂,咱們怎么收拾他都成?!?
龐雨得了差事,一時不想考慮那么多,只催何仙崖出門辦事,出門時發(fā)現(xiàn)周月如自己來了,還等在八字墻那里。
龐雨看到谷小武在大門探頭探腦,想起此人好歹算是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,昨晚對龐雨又頗為照顧。
于是也招呼谷小武一起同去。
谷小武知道有利可圖,興高采烈的便要跟來。
只聽門里一聲吼叫,“谷小武你想上哪里,去把房后落葉掃干凈,留下一片打你十板,掃完就給老子滾去北峽關(guān)?!?
正是王大壯的聲音,谷小武臉色一黑,低頭悶不做聲的回去了。
“谷兄弟,幫不了你了。”
龐雨聳聳肩開始第一趟公差。
…身穿皂隸的青戰(zhàn)袍,身后還帶著女秘書大搖大擺走在街上,看到周圍人等競相躲避,龐雨心頭那種得意難以說,他前世是有錢,但心中有時也羨慕當官的,如今這衙役雖小,卻也代表著官府權(quán)力。
兩天前收拾周掌柜的時候,何仙崖可謂窮兇極惡,現(xiàn)在跟周月如一起辦差,卻完全看不出任何不自在,仿佛理應如此。
何仙崖是幫閑里面的精英,一說和買筆墨,就立刻接道:“桐城筆墨紙店,大小總共有六家,但有三家是士紳家中開的,葉家、劉家、方家,這三家不能去。
剩下南街的何記紙店和日盛記筆墨店,還有東街的周記…”龐雨咳嗽一聲,何仙崖抬眼看看周月如,只見周月如一臉陰云,馬上改口道:“但咱跟周家啥關(guān)系,那是不打不相識,現(xiàn)在都是一家人,咱們就只去南街?!?
龐雨哎一聲道:“這才對嘛,周家小姐在我這里幫閑,咱們就是利益共同體,不但不能去打攪周掌柜,連這筆和買,周月如也都要分錢的。”
周月如探頭問道:“我真的有銀子分?”
龐雨轉(zhuǎn)頭看她嚇一跳道:“小心小心,口水都要出來了,一個女子家矜持一點,要注意形象,為一點銀子就流口水,窮成那樣了么?!?
周月如白他一眼,“還不是你們害的,隔夜的米都沒了?!?
龐雨毫無同情心的道,“那你一會去砍價,砍得越狠,你就分得越多,砍得少了,就沒買米的錢?!?
周月如聽了不停的咬著嘴唇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說話間,三人徑自去了南街的何記紙店和日盛記筆墨店,快要到何記紙店的時候,何仙崖叫兩人加快速度。
果然何記紙店的小二一看他們方向,感覺衙役是奔自己這店過來,趕緊便去拿門板要封門。
龐雨哪能讓他那么容易逃脫,正要加速時,身邊人影一晃,已經(jīng)超過了龐雨,仔細看去竟然是周月如。
周月如就像一只發(fā)瘋的雌虎,對著那門板就硬撞過去,小二一聲慘叫,被門板壓著摔在地上,跟著周月如又摔在門板上,壓得那小二連聲求饒。
周月如在門板上滾了一圈爬起來,披頭散發(fā)的徑直奔到柜臺后一把抓住掌柜,“掌柜的,衙門買…和買。”
掌柜被這女子驚嚇不輕,又從未見過女幫閑,這個場面頗有點超出他的想象力,張著嘴巴不知說什么才好。
龐雨兩人此時才趕到,正好見了這番景象,何仙崖喘氣低聲道:“我說二哥,這女子幫閑都是埋沒了她,你今日要是給她十兩銀子,怕是能把這小二殺了?!?
龐雨贊同道,“你別看她在衙門里面哭哭啼啼的,若不是衙門威武,怕是沒幾人拿的住這女子,你是沒見當日還想拿棒子打我呢?!?
兩人來到鋪中,把牌票拿出,對著那驚魂未定的掌柜道:“呈文紙五刀,中墨一斤五兩!”
掌柜愁眉苦臉的緩一口氣,“幾位稍待。”
刑房買的呈文紙七刀,陰陽買呈文紙三刀,總共十刀,呈文紙價格較貴,市價三兩五錢,中墨三斤,市價是一兩三錢,他們當然不在一家買齊,而是一家買一半,把衙門的票一拿出來,何家紙店只得乖乖的備貨。
等把貨備好,何仙崖上去仔細驗看,還不等何仙崖開口,周月如便上去挑了一堆的毛病,她干這和買一學就會,不斷挑些毛邊蟲洞的壓價。
那掌柜原本想用次品蒙混,也被周月如識破,她家里就是開紙店的,紙張筆墨都有,對各種品相說得明明白白。
這樣又殺到另外一家如法炮制。
最終算下來,按市價本來是四兩八錢,刑房就只給了二兩四錢銀子,王大壯過手就扣掉了四錢,就剩下二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