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他媽誰呀,敢這么羞辱衙役,還有王法沒?!?
龐雨心驚膽戰(zhàn)的從角門后面探出頭來,對著同樣躲進來的何仙崖問道。
那紫衣人一伙在門口逗留一番,終于還是沒有追進縣衙去捉拿衙役,算是給明朝基層政府留了點面子。
“他們那王法大點。”
何仙崖摸著自己紅腫的臉頰,“紫衣服那個叫鄭老,是城里致仕鄉(xiāng)官吳應(yīng)琦家的家奴,另外有一個叫個康進,是鄉(xiāng)官葉燦的家奴,另外幾個不認識。”
“家奴?”
龐雨驚訝的轉(zhuǎn)頭看著何仙崖,“家奴是不是養(yǎng)的幫傭?
我家也有啊,誰慣著他這么囂張?!?
“二哥你說笑否?
你家那叫幫傭,鄉(xiāng)紳家里才叫家奴,家里老爺都是有過功名,族中勢力又大,衙門沒人敢管?!?
“知縣大人都管不了他們么?!?
何仙崖耐心的道:“他們都是當(dāng)官致仕回來的,三品四品的,門生故舊滿天下,知縣才七品,得罪了這些人,萬一人家故舊之中有個御史,一本參到內(nèi)閣去,或是去巡撫、巡按那里告?zhèn)€污狀,你說知縣什么下場?!?
龐雨摸摸鼻子,什么時代都差不多啊,這些士紳就是地方上的實力派,家奴大概就是他們的馬仔,仗著他們的勢頭,官府不敢管理,也就越發(fā)囂張。
但龐雨躲著觀察發(fā)現(xiàn),那些家奴與旁邊的一些衙役吏員又極為親熱,并非是來針對所有的公差。
何仙崖摸著腫起的臉頰,“鄭老和康進他們這一伙人,可算咱們桐城一霸,平日無人敢惹。
他們?nèi)藬?shù)既多,大多都是各家的家奴,仗了各家家主的勢頭,都賺老了銀子。
以前桐城有兩三伙,有些是小家的家奴,如今都被鄭老他們一伙壓了勢頭,銀子賺少了,勢頭就更弱,都得看鄭老他們的臉色”“他們都靠啥賺銀子?”
“路子多著呢,但要緊的就三項,一是賭檔,一則是典當(dāng),還有牙行,這幾樣又可混在一起?!?
龐雨點點頭,賭檔賺錢就不必說,典當(dāng)行業(yè)也不會是只抵押一個東西,大多都是要放貸的,而且必定是高利貸,但牙行中間的貓膩還不太清楚。
鄭老這伙人就類似后來的黑社會,壟斷了桐城的高利潤行業(yè)。
何仙崖指著跟紫衣人交談的兩個書手道,“看到那幾個沒,都是戶房的,今日被打的,半數(shù)都是平日得罪過戶房的人?!?
龐雨奇道,“咱大哥在快班當(dāng)值,怎地也得罪了戶房?”
“焦國…大哥不聽咱的勸,就因刑房便宜那么幾錢銀子,他便轉(zhuǎn)去了刑房購買牌票,那也都罷了,還把快班的人帶了近一半去,奪了戶房生財?shù)穆纷樱阏f戶房不恨他恨誰。
鄭老他們平日跟戶房勾連最多,當(dāng)然要來乘機羞辱人了?!?
“家奴怎地勾連戶房?”
“那道道說來就不是三兩語了。”
何仙崖呸的吐了一口血痰,“日后要你二哥你有造化,去了戶房當(dāng)差自然就知道了,哎,要是你能去戶房,小弟我也能有個依靠了,可惜啊…”龐雨聽何仙崖語氣,還是看不起自己,本想罵何仙崖兩句,不過回想這短短兩天時間,自己沒撈著什么實惠不說,還得罪了頂頭上司,今日更莫名其妙惹上一伙家奴,確實應(yīng)該好好自我反省一下。
“不能太高調(diào),他奶奶的。”
龐雨在心中說完,又探頭觀察外邊。
此時有各家的家屬得了消息趕來,陸續(xù)把人抬走,有些沒人接的自己出銀子找人,正好圍觀的人多,紛紛接了活,地上只剩下幾人,看熱鬧的人也在逐漸散去。
鄭老那一伙人總算玩耍夠了,嬉笑著往東門去了,龐雨松了一口氣,兩人走出大門來,看到焦國柞還在場中趴著,龐雨也不敢去扶了,免得又招惹到縣丞和戶房那個派系。
“三弟你去清風(fēng)市雇兩個挑夫過來,把大哥扶回去。”
何仙崖躲開兩步,“二哥你饒了我,我可不敢再摻和,焦家的得了消息,自然回來搬弄他,今日便如此罷了,小弟我還有事?!?
不等龐雨招呼,何仙崖便逃命一樣跑開了,龐雨知道何仙崖怕惹禍上身,但不管丟下焦國柞不管也不是個事,正沒法子的時候,感覺有人在拉自己衣袖,轉(zhuǎn)頭一看竟然是女幫閑周月如,今日事多,差點把這女幫閑忘了。
周月如紅著臉道,“我,那什么,里面抬的人出來沒褲子…羞人,我不敢在門口?!?
“那你現(xiàn)在敢過來?!?
“剛才聽他們說是衙役被打了,奴家…過來看有你沒。”
龐雨偏頭看著周月如笑道:“看少爺我沒挨打,你是不是心頭高興得很?!?
周月如臉一紅,“你這種惡人挨打才高興?!?
龐雨招招手,帶周月如走出人圈,然后摸出幾塊碎銀子給她。
周月如看到銀子驚喜的問道,“給我的那啥獎金?”
“你干啥了就獎金,獎金那么好拿的?!?
龐雨悄悄指著地上的焦國柞,“少爺我做一次好人,你跑遠點地方找兩個挑夫,讓他們把焦國柞抬回家去。
你別跟挑夫一起過來,千萬不能讓人知道是少爺我叫的,你便說你是焦國柞的妹妹啊娘子啊什么,總之告訴他們抬焦國柞就行了?!?
周月如聽得銀子不是給她的,立馬笑臉一收,哼了一聲往清風(fēng)市去了,龐雨看她大步而行,步態(tài)和平時看到的其他女子全不一樣,想起劉嬸這些人是纏過小腳的,走路都是小步,難道這周女子沒有裹腳。
龐雨也不去理她的情緒,低頭發(fā)現(xiàn)剛才那蔣國用在腳下不遠,并無家屬來接走,正一聲不吭的自己往外爬,,周圍人來人往,卻沒人去幫他一把。
這人雖有一點死腦筋,剛才也算仗義,至少比在場的衙役都要有義氣,不過再有義氣,龐雨也不敢?guī)退?
畢竟衙中都知道焦國柞是他結(jié)拜兄弟,事情就算泄露還可以轉(zhuǎn)圜。
而蔣國用是衙門的公敵,幫他等于自絕于衙門,風(fēng)險與收益是嚴重不成正比的。
于是龐雨就這么站在原處,看著蔣國用孤獨的背影在人流如織的縣前街上慢慢爬遠。
蔣國用快要消失在街頭時,有兩個人過來大聲問誰是焦國柞,焦國柞哭喪著應(yīng)了,由那兩人抬著走了。
周月如跟在后面,等焦國柞走遠了才過來。
龐雨隨口表揚她道:“辦事挺快嘛,銀子夠用不?”
周月如看著龐雨不滿的道:“你才給多少銀子,全給了那兩人人家還不情愿,好說歹說才同意的。”
“這樣啊,下次多給你一點,下班了?!?
龐雨抓抓頭往家回去。
周月如看龐雨在前面走了,暗暗松一口氣,摸摸手心里用剩的兩塊碎銀子,口中輕輕道:“還好個傻子連銀子都不會用,這幾日飯菜錢又有了?!?
周月如在家生意做得久,小商販貪小便宜是有的,但貪墨人家銀子還真沒干過,即便是覺得貪墨龐雨這個混蛋的銀子不算錯,心里又著實過不了這坎。
看著前面龐雨搖頭晃腦的模樣,周月如臉上陣紅陣白,兩塊小碎銀子在手里都捏出了汗來。
龐雨對此毫不知情,今日是他古代上班第一天,又正巧碰上少見的縣丞坐堂,需要消化的東西不少。
好在龐雨有前世的復(fù)雜經(jīng)歷,倒也沒把得罪幾個家奴當(dāng)多大的事情,只是在心中不斷復(fù)盤今日遭遇,想到縣丞發(fā)威的情景,龐雨頗有代入感的揮了兩下拳頭,混不知女秘書在后面天人交戰(zhàn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