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小乙本想程煜回答了就順桿爬問問自己能不能一起去,結(jié)果程煜只說一個嗯字,他倒是沒道理繼續(xù)往下說了。
就這么跟著程煜往回走,程煜笑了笑,扭臉說:“多兩個人也熱鬧,秋風(fēng)起正是蟹子肥的時候,你回頭拎兩串水蟹到我家去。”
苗小乙頓時笑彎了眼角,手舞足蹈的答應(yīng)下來。
明朝的時候可不像現(xiàn)在,現(xiàn)在的螃蟹是好東西,但那個年代的螃蟹,屬于上不了桌的玩意兒,甚至到快解放的時候,下江一帶還有人會說出“窮的只好去吃河蟹混個飽”這種氣死人不償命的話。在明朝的時候也是如此,除了最底層的人,是不會有人吃螃蟹這種東西的。
讓苗小乙拎兩串螃蟹,這就是對他最大的優(yōu)待,兩串螃蟹甭管大小,指定超不過十文錢,那都是鄉(xiāng)里的孩子沒事干下河自己摸來賺些零花錢的。
可是走了沒兩步,苗小乙就意識到程煜話里有話,立刻說:“頭兒,你說多兩個人,你不會想把吳老二也喊過去啵?”
程煜站定腳步,苗小乙和吳桐一直都有些不對付,雖然也談不上有仇,但這倆人只要一有點什么事就必然會拌嘴,程煜的耳根子也真是有些煩了。
“你不想他去啊?”
苗小乙有心點頭,但卻瞄了瞄程煜的臉色,見程煜面無表情,猶豫了一下,最終還是沒敢表態(tài)。
“不想他去也行誒,那晚上的酒錢你出。”
苗小乙一聽,趕忙把手擺的跟夏日的蒲扇一般。
明朝基本上沒有酒的管制,所以從宮廷到官釀,乃至士大夫階層的自釀酒、普通市井所釀的私酒,比比皆是。但無論如何,酒比起菜來,都算是貴的,只有自家會釀酒的,才真的敢不把酒錢當(dāng)回事。
苗小乙家里可沒有會釀酒的人,而吳桐家里,本身就是開酒肆的,祖?zhèn)魅紩劸?,以前老被人欺負,那些地面上的青皮無賴,往往喝了酒不但不給錢,還借酒撒瘋的摔爛了酒器,直到吳桐當(dāng)上了捕快之后,那些地痞再也不敢上門了,生意才真正的好了起來??缮夂昧酥?,由于吳家的酒釀的的確是好,本是小酒肆的酒,味道上卻趕上了酒樓里的官釀,導(dǎo)致附近一個酒樓想要強買強賣收了吳家所有的酒,價格自然是不及吳家自賣的一半。這事兒,還是程煜去擺平的,酒樓畢竟官營,即便是縣官去了也未必好使,但程煜在塔城地面上卻是個擲地有聲的主兒,對方也得抻量抻量。最終吳家的麻煩解除了,而程煜去他家買酒,吳家人也就再不肯收一個銅子兒。
今晚人數(shù)不多不少,程煜和孫守義,加上趙守衛(wèi)以及苗小乙,四個大男人怎么也得兩三壇黃酒。程煜請趙守衛(wèi)吃飯,這倆人也都算是有頭有臉的,自然不能喝那種民間私釀的苦酒,那么這兩三壇官釀的酒恐怕少不得要用上接近一兩銀子。
苗小乙一個月的月俸才多少?也就一兩銀子,他哪喝得起這種酒?
可吳桐就不同了,他家的酒堪比酒樓的官釀,自家釀的成本又低,而且程煜讓他帶酒,只怕他全家上下都恨不能雇一駕馬車送個十壇二十壇過去,這是苗小乙根本不具備的優(yōu)勢。
有了這些內(nèi)情,苗小乙哪還敢有半個不字?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,頭兒還是獨寵我,你看,讓我?guī)У木褪鞘腻X都不到的蟹子,讓他吳老二卻至少是三壇好酒,雖說吳家的酒比不上酒樓的官釀那么貴,但少說也得二三百文錢了。
自我安慰之后,苗小乙的腳步又快了起來。
正往回走著,前邊吳桐卻飛快的朝著二人奔跑而來。
“頭兒,頭兒……”吳桐遠遠看見程煜,拼命揮著手,他剛才跑到程煜和苗小乙巡街的片區(qū)去找,卻沒找到二人,一打聽,有街上的商販告訴他程煜和苗小乙往城北去了,吳桐很奇怪程煜怎么離開了他巡街的地頭,但也顧不上許多,一路朝著城北跑來尋他。
也就是古代這種小縣城攏共不過就這么兩三條長街,所以基本不太可能錯過,程煜總不能說大白天的巡街巡到那些小巷子里去。
看到吳桐奔跑迅速,氣喘吁吁的模樣,程煜不禁有些奇怪。
“去,問問什么情況。”程煜一擺手,苗小乙雖然不情愿跟吳桐啰嗦,但總不能讓程煜自己去問吧,只得快步迎向吳桐。
“吳老二,什么情況你這么噓噓慥慥的?”
噓噓慥慥,吳東話,形容著急忙慌不冷靜的樣子。
吳桐停下腳步,喘著大氣,顯然是跑的太猛了。
他一邊捋著胸口順著氣,一邊說:“出事了,出大事了……”
“能有多大事???總不能是死人了吧?”苗小乙一臉的不屑,心說我們塔城簡直太過于太平了,搞得我們這幫捕快平時都沒什么事情可做。
而吳桐下一句話,卻讓苗小乙也是大吃了一驚。
“就是死人了,就是死人了!在城東,一個空宅子里頭……死人了!”吳桐幾乎是跺著腳說完的這些話,苗小乙頓時臉色鐵青。
轉(zhuǎn)身朝著程煜跑去,苗小乙著急忙慌的說道:“吳老二說城東死人了,一座空宅里發(fā)現(xiàn)了尸體……嗯,他好像就是這個意思?!?
程煜一驚,知道這是劇情開始了,他立刻加快了腳步,沖到吳桐面前:“老二,你詳細講講,到底什么情況。什么死人了。”
吳桐做了個請的手勢,讓程煜走在前邊,自己則是小碎步跟在程煜身側(cè)。
“我今日跟木頭一個班,巡的是城東那兩條街。走到定安街跟砂珠巷口子那塊,聽到巷子里頭犬吠不絕于耳。我跟木頭覺得不對勁,就找路邊的閑漢問了問,他們講說以前這邊也么得那么多野狗,不知道這兩天什么情況,巷子里頭突然就多了幾條狗,而且還叫個不停。說是巷子里第二家院子里頭發(fā)出的聲音?!?
程煜的記憶里,立刻出現(xiàn)了吳桐所說的那個街口的地圖:“第二家?那不是何老漢家么?”
苗小乙也接茬道:“何老漢年頭上不是走的了么?他家兒子過年來家的,過完年剛走何老漢就走了,然后他家媳婦兒還花了一兩銀子請了縣里的快馬追上去喊他回來。”
吳桐點了點頭,說:“何家是獨子,兩個姐姐都嫁到河西去了,辦完何老漢的喪事之后,南邊的生意放不下,做完五七就走了。不過家里頭么得老人了,干脆把老婆小孩也都帶走了,說把那個宅子留給兩個姐姐分分。家里頭的東西,兩個女兒分光了,就剩下那個空宅子,也賣不出什么價,賃又賃不出去,就一直空到,半年都么得人進出過了。我和木頭放心不下,就打算進去看看,木頭還在那邊準(zhǔn)備爬墻呢,我卻發(fā)現(xiàn)他家的大門根本就沒上鎖,鎖頭只是虛掛在上邊,于是一推門就進去了。結(jié)果一進去,我的個乖乖,一下子竄出來五六條野狗,把我嚇得不輕。然后我喊來木頭,把所有野狗驅(qū)散了,才發(fā)現(xiàn),他家堂屋里頭,有兩具死尸,衣服都被扯爛的了,身上也被野狗啃得一塌糊涂。我和木頭怕的不行,趕忙退了出來,順手把門鎖上了。我們倆商量了一下,木頭回衙門通知縣尊和縣丞,我來找頭兒你。結(jié)果在你巡街的地方?jīng)]找著你們,打聽了一下,有人說是看到你們往城北來了,我就趕快跑過來,省的你們回去晚了被縣尊責(zé)罵?!?
程煜這才了解了事情的經(jīng)過,兩具尸體,還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,又是半年都沒人住的荒宅,估摸著院子里頭的草都半人高了吧。這種無頭公案,似乎彰顯著高級階段任務(wù)的難度。
當(dāng)下也不多話,三人快步奔向縣衙,剛到門口,只見龐縣丞正領(lǐng)著幾個壯班的衙役匆匆忙忙的出來。
看到程煜,龐縣丞一臉嚴肅,招招手道:“你回來的正好,去,把你快班的人都喊到城東去,先把老何家的宅子封鎖起來。馬上仵作跟縣尊會親自過去?!?
塔城縣衙的仵作姓孟,年歲已高,老眼昏花的,本來早就該退休了。可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接班人,這個行業(yè),也沒什么人愿意去做,有當(dāng)仵作的本事,當(dāng)個醫(yī)生那是綽綽有余,就算只能做走街串巷的郎中,做不了坐館的大夫,那也不用成天面對死尸,而且還賺不了多少錢,平時總得靠幫人看病貼補。
好在前兩年老孟頭總算是收了個義子干兒,也不是想收,就是單純的要為衙門找個接班仵作的人。這二年來是傾囊相授,但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子,悟性也著實差了點兒,兩年下來,也就勉強認識字,老孟頭那些本事,只學(xué)了個不到三五成。
也是多虧了塔城素來平靜沒什么案子,否則哪有時間讓那小子這么磨磨蹭蹭的學(xué)習(xí)?
塔城許是真的太過于太平了,老孟頭本該日日在衙門候著當(dāng)值,可他仗著自己人老眼花,就連包知縣的話也是左耳進右耳出,反正也沒案子,倒是也沒人當(dāng)真管他,就由得他天天讓那個跟了他姓的干兒子過來幫他點卯,他爺倆吃兩份餉,他在家里呆著。
現(xiàn)在聽龐縣丞這么一說,程煜就知道,不用多說,老孟頭指定又不知道在哪兒貓著呢,不是包知縣不勤勉,出了這種案子,倒是先讓縣丞去主持,而是他必須等小孟子把老孟頭喊來才能過去,否則,知縣都到了,卻沒有仵作驗尸,這像個什么話?
程煜對龐縣丞一拱手,道:“龐縣丞先請,我進去取了佩刀立刻前往。”
平日里巡街,程煜也好,其他捕快也罷,一般都不帶刀,手里有個鐵尺就夠了,遇到些糾紛爭吵,鐵尺一揮那幫人也就老老實實,根本用不上刀??墒墙袢者@種事,無論如何,那都是必須帶刀上崗的。
龐縣丞點了點頭,鉆進了馬車里,程煜帶著苗小乙和吳桐匆忙進了縣衙,到班房取了佩刀,三人都佩戴整齊之后,程煜又讓他們多帶了幾把刀,這才出門朝著砂珠巷老何家的宅子奔去。
一路上,遇到也正趕去的捕快,程煜吩咐吳桐和苗小乙把佩刀分發(fā)出去,等到了砂珠巷口時,倒是已經(jīng)集齊了十二名捕快和三十六名白役。
程煜吩咐下去,白役守住巷口,正役捕快則是將何宅圍住。
布置停當(dāng),龐縣丞的馬車剛好來到了巷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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