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書省衙堂,胡惟庸正揉額叫苦,他的身旁,滿是前來問詢爭辯的官員,這些人,顯然對算學(xué)很不感冒,口中多是批貶埋怨。
胡惟庸被追問得惱了,不由怒聲回絕:“科舉科舉,那科舉早就斷了,哪來的科舉?”
若此刻圍堵來的,都是淮西武勛,聽他這一句回絕,怕都會老實下來,可偏生過來追問的,都是些儒生清流,那些人可不好打發(fā)。
“誰不知道科舉將來必定會重開的,陛下此舉,分明是在替算學(xué)入科舉做籌謀!”
官員們不是傻子,都知曉科舉停辦后,朱元璋搗鼓的那些取仕之道并不順?biāo)?,恢?fù)科舉是遲早的事,可偏生朱元璋的性子倔,他不會輕易點頭,重開科舉。
在他們看來,此番算學(xué)之事,是朱元璋的一次試探,想看看朝臣生員的反應(yīng),對這些儒生朝臣們來說,這一次絕不能松口,否則算學(xué)入仕,儒學(xué)豈不式微?
退一步,便是墻倒屋塌!
官員們?nèi)呵榧^,圍堵在中書省抗議爭辯,場面何其嘈雜,這般喧鬧陣勢,饒是貴為百官之首的胡惟庸,也彈壓不得。
“諸位安靜,切莫焦躁吵嚷,此乃陛下親自擬定的籌策,本相也無權(quán)駁回?。 ?
胡惟庸高抬雙手,一副無可奈何姿態(tài),但任他如何規(guī)勸,仍按捺不住朝臣們高漲的情緒。
看這情形,除非他拿出宰相威儀,強逼官員服從,否則這算學(xué)政令極難推行,但如此一來,豈不招惹百官憤怨?
算學(xué)之事,原本與他胡惟庸無關(guān),他才不會傻到替朱元璋沖鋒陷陣呢!
“胡相,您既身為宰輔,當(dāng)負勸誡陛下之責(zé),此事干系重大,荼毒無窮,緣何您不在陛下面前發(fā)聲勸阻?”終有人看出胡惟庸的貪懶偷閑,出質(zhì)問。
胡惟庸哪里敢認,當(dāng)即拍著雙手叫起苦來:“本相哪里沒勸?可陛下那脾氣……諸位難道還不清楚么?”他連連嘆息搖頭,擺出副“苦勸無果”的嘴臉,推卸責(zé)任。
官員們更加氣憤道:“陛下素是獨斷專行慣了的,當(dāng)真不管咱們官員死活!”
又有人埋怨附和道:“前幾日推行奏銷稅制時,陛下還曾與吾等商議,當(dāng)時我還道陛下是改了性子,卻沒想……唉!”
埋怨聲越來越多,又有人提出破解之策。
“胡相一人勸不動,咱們一起上奏!”
“我就不信了,陛下當(dāng)真要做孤家寡人,要逆天下而行嗎?”
“對,百官行奏勸阻,咱要叫陛下知曉咱的態(tài)度!”
一封封奏疏,雪花般飛到了胡惟庸的案前。
看著這堆疊成山的奏疏,胡惟庸無可奈何,他唯有將這些意見上呈,讓朱元璋親自處置。
……
武英殿中。
朱元璋正凝眉審看奏疏,胡惟庸躬身候立,屏氣凝神,小山般的奏疏后方,朱元璋的臉色極是不悅,目光極是幽冷。
“哼!”
看到一半,朱元璋便忍不住了,他負氣將奏疏摔在桌上,冷眼朝胡惟庸看來,那幽遂目光似乎已看穿胡惟庸在推卸責(zé)任。
被這般逼視,胡惟庸心下一顫,額頭直冒冷汗,連忙下跪請罪道:“陛下恕罪,微臣辦事不利!”不論是否被看穿心思,主動請罪是最穩(wěn)妥的做法。
“朝臣們?nèi)呵榧^,微臣實在勸慰不住??!”
也不能光請罪,還得將這差事的難處說出,讓朱天子看到阻力。
有這一番鋪墊,他才道出此行來意:“微臣拿不定主意,只能來請示陛下!”說是請示,實則是將這麻煩事踢還回去,讓他朱元璋自己決斷,反正我胡惟庸是不想沾邊。
朱元璋仍不動聲色,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動,發(fā)出噠噠聲響,那聲響極有節(jié)奏,一噠一噠扣動胡惟庸的心弦,驚得他心驚肉跳。
“好啊,好得很!”
朱元璋的陰冷笑聲在武英殿里回蕩:“既是群情讻議,那咱便將這事攤開,拿到明日朝會上,當(dāng)朝公議吧!”
朱元璋并未責(zé)備胡惟庸,也并不表明任何態(tài)度,但只這幾句囑咐,就暗含了諸多不滿。
可以想象,明日那場朝會,又是一場腥風(fēng)血雨。
胡惟庸沒來由打起擺子,腿腳顫動不休,他費了好大氣力穩(wěn)住心神,拱手應(yīng)禮,方才退了出去。
直到走出門口,胡惟庸才長舒口氣,他擦了擦額頭,旋即轉(zhuǎn)身離去。
他自沒有留意,此刻這一舉一動,盡在朱元璋注視之中。
冷眼看胡惟庸走遠,朱元璋方才冷冷一哼,喃喃低語起來:“哼!想要當(dāng)個不粘鍋,哪里那么容易!”
喃喃聲中,朱元璋目光微斂,又重新陷入思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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