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還在繼續(xù)咒罵。
“以后你不姓張了,你這個掃把星,害得我和你弟弟都沒臉見人了?!?
“你弟弟有個殺人犯的姐姐,以后還怎么娶媳婦,你怎么不去死啊!”
她罵得極其難聽。
沈念安冷漠地看著那個惡語相向的奶奶,看著那個用仇恨眼神瞪著自己的親弟弟。
她忽然笑了。
看到她竟然還有臉笑,周圍的罵聲更大了。
“恬不知恥!”
“殺了人還笑得出來,真是個變態(tài)!”
在那些淬了毒的咒罵聲中,沈念安臉上的笑容,反而愈發(fā)擴(kuò)大。
那不是開心的笑,也不是解脫的笑。
那是一種混雜著無盡悲涼、荒謬與嘲諷的笑。
她像是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(guān)的鬧劇。
看著這群愚昧無知,只會跟風(fēng)叫囂的村民。
看著這個將自己賣掉,此刻卻又道貌岸然指責(zé)自己丟了她臉面的奶奶。
看著那個流著相同血液,此刻卻用仇恨目光瞪著自己的親弟弟。
何其可笑。
何其悲哀。
她這短暫而又充滿苦難的前半生,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。
沈念安的笑聲,讓周圍的嘈雜,有了一瞬間的死寂。
所有人都被她這詭異的反應(yīng)鎮(zhèn)住了。
但很快,這短暫的寂靜,就被更洶涌的怒火所取代,怒罵聲更多了。
“警察同志,你們快判她死刑,別讓她禍害人了!”
“呸,蛇蝎心腸的女人,快下十八層地獄吧?!?
“媽的,殺了人還笑得出來,還是個人嗎?”
張奶奶也被她這反應(yīng)氣得渾身發(fā)抖,她伸出干枯的手指,指著沈念安,嘴唇哆嗦著,想罵出更難聽的話,卻因為極致的憤怒,一時竟說不出來。
“姐……”
旁邊的張招福,下意識地叫了一聲,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。
眼前的這個女人,和他記憶里那個總是低著頭,逆來順受,任打任罵的姐姐,完全不一樣了。
她的眼神,太冷了。
冷得讓他心底發(fā)寒。
“讓開,都讓開!”
警察用力推開圍堵的人群,形成一道人墻,護(hù)著沈念安,艱難地朝著村子深處走去。
這條青石路,沈念安走了好幾年,因為她奶奶的家也在村子的最里面那幾戶。
路邊的每一棵樹,每一塊石頭,她都無比熟悉。
也無比憎惡。
她記得,就是在那棵歪脖子柳樹下,她因為沒給弟弟買他想要的糖葫蘆,被奶奶綁在樹上,用柳條抽得半死。
她還記得,就是在那塊青石板上,下雨天路滑,她不小心摔了一跤,將買的一包白糖灑了出來,回家后被關(guān)在柴房里,餓了兩天兩夜。
那些痛苦的,屈辱的記憶,全部涌上心頭。
但這一次,她的心里,卻出奇的平靜。
因為她現(xiàn)在不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張招娣了。
從她決定自首的那一刻起,張招娣,就已經(jīng)徹底死在了過去。
“就是這里。”
帶頭的警察在一棟破敗的院子前停了下來。
院墻已經(jīng)塌了一半,院子里雜草叢生,幾乎有一人多高。
那棟土坯房,在陰沉的天色下,散發(fā)著陰森可怖的氣息。
房門上的木板已經(jīng)腐朽,窗戶也破了幾個大洞,用塑料布胡亂地糊著,風(fēng)一吹,發(fā)出“嘩啦啦”的聲響。
沈念安看著眼前這棟記憶中的房子,臉色一點點變得更加蒼白。
那股令人作嘔的,混合著汗臭、煙臭和劣質(zhì)酒精的味道,仿佛又一次鉆進(jìn)了她的鼻腔。
她看到了那個男人滿是橫肉的臉,看到了他那雙渾濁而淫邪的眼睛,看到了他伸向自己的,那雙骯臟的手……
“就是這里嗎?”警察的聲音,將她從那令人窒息的回憶中拉了回來。
沈念安深吸一口氣,壓下胃里翻涌的惡心感。
“是,就是這里?!?
警察帶著她走進(jìn)屋內(nèi)。
半個小時后現(xiàn)場指認(rèn)結(jié)束,警察押著沈念安,準(zhǔn)備原路返回。
人群依舊沒有散去,那些惡意的目光,如芒在背。
當(dāng)再次經(jīng)過張奶奶和張招福身邊時,那老婦人像是積攢了足夠的力氣,猛地掙脫開旁邊人的拉扯,瘋了一樣朝沈念安撲了過來。
“你去死,去死……”
她嘴里還想吐口水,卻被旁邊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攔住。
沈念安的腳步,停了下來。
她轉(zhuǎn)過頭,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癲的老婦人。
那眼神,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個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,沒有恨,也沒有怨,只剩下純粹的,冰冷的疏離。
然后,她緩緩地,勾起了唇角。
“謝謝你。”
“謝謝你當(dāng)年賣了我?!?
“那是我這輩子,你為我做的,最好的一件事?!?
“它讓我,逃離了地獄?!?
說完,她不再看張奶奶瞬間變得煞白。
她轉(zhuǎn)過身,挺直了脊背,在警察的護(hù)送下,一步步走向警車。
車門打開,她坐了進(jìn)去。
車門關(guān)上,警車緩緩啟動,駛離了這個讓她前半生都活在噩夢中的地方。
沈念安透過車窗,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,熟悉的村莊。
她的臉上,沒有一絲表情。
但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從這一刻起,她真正的自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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