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唰!”
餐廳里,一瞬間靜謐極了。
陳天宏的話音落下時,瓷勺碰在骨瓷碗沿的脆響突然消失。
蘇美晴懸在湯盅上方的勺尖還滴著半勺湯水,在桌布上洇出淺黃的圓點。
陳澈手中的分酒器則依舊保持著傾斜45度的姿勢,白酒在玻璃器皿里拉出細長的酒線,注入三分之一處的小酒杯。
陳天宏的話,像突然按下的暫停鍵,讓他腕骨處的青筋在皮膚下繃成細弦,指腹還保持著捏住分酒器防滑紋的弧度。
可酒液卻在靜止中悄然漫過杯口,沿著圓潤的杯壁往下爬,聚成透明的水痕。
蘇美晴見狀,不禁用瓷勺在磁碟邊緣磕了磕,發(fā)出幾乎聽不見的輕響。
她垂眼盯著兒子指節(jié)泛白的手背,眉峰在眼尾微微擰出細褶,神情復雜。
余光掃過旁邊,發(fā)現(xiàn)陳天宏拇指摩挲著杯沿,青瓷杯底與桌面接觸的一圈留下淡淡水痕,像他此刻欲說還休的神情。
在夫妻倆的注視中,僵在原地的陳澈瞳孔微微收縮,凝視杯中晃動的酒面,倒映的光影在他虹膜上碎成閃爍的鱗片。
喉結在繃緊的脖頸間滾動了兩下,分酒器傾斜的角度終于在酒液漫過杯沿第三道螺紋時發(fā)生變化,令他猛然回過神。
也是這一抬頭,幾滴酒珠迸濺在米色桌布上,像被掐滅的煙頭留下的灼痕。
空調(diào)的嗡鳴在寂靜中格外清晰,蘇美晴指尖無意識摩挲著,欲又止,緊接著便看見兒子用虎口蹭了蹭桌布上溢出的酒液,指腹在桌布上留下潮濕的印記。
“嗨。”
不顧酒液順著掌心紋路往下滑,在指縫間形成小小的水洼,陳澈重新抬起分酒器,給自己的酒杯里倒?jié)M酒,笑問道:
“爸,你是怎么知道的啊?”
陳天宏抬起被陳澈倒?jié)M,且還在往外溢出酒液的酒杯,帶著刻意的遲緩。
見兒子除了一開始的愣神,很快恢復臉不紅心不跳的狀態(tài),他把酒喝下去后,喉結滾動的幅度比平時大了許多。
“我跟你爸說了說?!?
蘇美晴開口了,把盛給陳澈的一碗排骨湯推到兒子面前,又輕聲道:
“沒有說教你的意思,就是感覺你爸也應該知道知道,畢竟算是大事。”
其實,蘇美晴是不想告訴陳天宏關于“兒子很花心”這件事的。
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,更何況二老都知道,怎么著陳天宏都會得知。
因為上一次陳澈的口若懸河,蘇美晴是準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,這是她的真實想法,也是她的無奈之舉。
她總不能主動跟秦雅南道破吧,先不說她沒那么偉大,關鍵也顯得蠢。
關于這件事,她也是和陳天宏好好商量了一番,但奈何…
陳天宏就是這個脾氣。
說好的不提,還是提了。
好在沒像以前動不動就發(fā)脾氣,如今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。
“嗯!”
場間,陳澈借助呼吸微嘆口氣,隨即拿起酒杯喝了一口,望著眼睛睜大像銅鈴、鼓睛暴眼卻十分沉默的老爹道:
“這件事兒是我不對?!?
陳天宏聞舒口氣,似乎也不想因為一句話就把好不容易緩和的關系僵住。
“那你準備怎么辦?”
陳天宏等不及了,直接握住分酒器,親自給自己倒上一杯酒。
菜也不吃,問完便喝。
陳澈用余光掃過靜靜聽著的蘇美晴,張張嘴組織了一下語,說道:
“我媽應該知道我的想法,如今只能等時間做決定了,急也急不得一時?!?
陳天宏聞還是沉默。
他沒想到今天陳澈竟然沒有長篇大論的跟他說這件事兒,說明真累了。
而正當蘇美晴看著沉默的父子倆,準備插嘴說話時,陳天宏再次拿起分酒器,給自己喝完的酒杯里倒?jié)M,嘆息道:
“行了,你也長大了,弟子規(guī)三字經(jīng)這些東西跟你講也沒有用了,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,有些事我也不逼你?!?
受多種因素影響吧。
陳天宏實在不想再像以前訓兒子,心里的無奈,只能化作抬起酒杯的動作。
他是真不知該怎么處理這種事,這和兒子殺人放火是不同的概念。
一是受信息局限,目前他們知道的,只有秦雅南、許嘉柔、簡心三個人。
而且陳澈很雞賊啊,這三個人明確來說都不算他們的未來兒媳婦。
許嘉柔是同學、簡心是朋友,秦雅南是姐弟,這是他們已知明面上的關系。
所以這就很尷尬。
沒有一個準確的兒媳婦作為突破口,陳澈又不算真的存在道德問題,這讓夫妻倆有一種全力一擊打在棉花上的感覺。
你說,真要是強勢讓陳澈選,對于華夏傳統(tǒng)父母來說也不失為一種辦法。
可是畢竟不是小時候了,而且今時不同往日,陳天宏總不能讓自己的想法,強加到陳澈身上一輩子,替他選一輩子吧。
關鍵是,陳澈如今能接受嘛!
陳天宏很清楚,假使他真這么做了,換來的只會是父子關系越來越遠。
現(xiàn)實一點講,如果陳澈依舊吃他的、穿他的、花他的,他可以一堂,可現(xiàn)在兒子自力更生了,再管就容易過猶不及。
再管,只會讓兒子躲的遠遠的。
而各種因素加在一起,并且出于自己的一點私心吧,陳天宏也在利用陳澈給自己準備的“bug”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