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身穿灰儒衫,面瘦如削的中年幕僚,從屏風(fēng)后轉(zhuǎn)了出來,躬身長揖道:“殿下息怒?!?
就是他的心腹謀臣。
蕭瞻緊繃著的神經(jīng)過了一點放松但是仍舊憤恨難平地一甩袖子:“都看見了?如今這朝堂上還有誰把孤放在眼里那蕭墨寒…是要反了!”
幕僚低下頭來語氣冷靜又穩(wěn)重:“王爺今日之舉動太過鋒芒,沒有符合臣下應(yīng)有的禮儀?!?
然,殿下,此時跟對方硬碰,并非上策。”
“上策?”蕭瞻驟然逼到他眼前,氣息急促,“那你告訴孤,何為上策?
難道讓孤被他踩在腳下,徹底架空?幕僚并沒有退縮,反而抬起頭來,眼睛中閃爍著盤算的光芒。
殿下,王爺權(quán)傾朝野,根基在軍,更得陛下病中囑托。
勢力已成,難以用武力去抵擋他,只能智取。他往前走了一步,壓低聲音,如同耳語“其一,王爺根基在軍,但京中也不是鐵板一塊。朝中那些重視禮法嫡庶的老臣,豈會真心擁戴一個貴妃所出的王爺?”
“殿下乃國之儲君,乃是正統(tǒng)!名分大義掌握在你手里,這是你的王牌,慢慢來?!?
蕭瞻目光微動,心中的怒氣被這一番話稍稍壓了下去。
“其二,”幕僚的聲音更小,目光仿佛有若無一般朝著后宮的方向瞟去。
“陛下身體纏綿,心思也越發(fā)的敏感起來,最忌諱的就是天倫?;书L孫殿下聰慧伶俐,純孝可愛,是陛下的心尖人,這就是您破局的利刃!”
蕭瞻蹙眉:“澈兒?他一個小孩子,有什么用??!”
“殿下,這是‘子憑母貴’的反策,有子,固母之位,更固殿下的位!”
幕僚眼中精光一閃?!疤渝锬锶裟苋杖諑е书L孫到陛下榻前盡孝,以皇孫之純真,慰陛下之病體。陛下龍顏一喜,自然就會偏愛東宮了!”
這就是以柔克剛、以孝治人倫啊,破解王爺您赫赫的軍功!
到時候,王爺就算回來,面對著陛下對東宮的寵愛,哪里還敢再去撼動國本?
提到“太子妃”三個字,蕭瞻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。
云芷。
他想起初見她那日,她在御花園里撫琴,陽光灑在她素白的衣裙上,美得不似凡人。那一刻,他才知道什么叫一見鐘情。
即便后來知道她心有所屬,即便知道她腹中懷著別人的骨肉,他還是執(zhí)意要娶她。他甚至答應(yīng)她,會將那孩子視如己出,給他皇長孫的名分。
他以為真心能換來真心,可成婚多年,云芷對他始終相敬如賓。那雙他曾為之傾倒的眸子里,從未有過他的影子。
“殿下?”幕僚見他出神,輕聲提醒。
蕭瞻回過神,苦笑道:“讓太子妃帶著澈兒去爭寵?她……她不會愿意的?!?
他太了解云芷了,她最厭惡這些算計。
“殿下,”幕僚意味深長地說,“太子妃是聰明人。太子妃是東宮正妃,是皇長孫的母親,她是個是聰明人,她就會知道,皇長孫的未來,也就是她的未來。該如何教育長孫殿下…太子妃娘娘為了兒子,怕是比誰都知道該怎么去做。”
蕭瞻沉默良久。他何嘗不知道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?可只要想到要去逼迫云芷做她不喜歡的事,他就于心不忍。
但他又能如何?蕭墨寒步步緊逼,若再不做些什么,只怕連太子之位都保不住。到那時,又如何護得住云芷和澈兒?
他來到幕僚面前,第一次沒有居高臨下,伸手重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:“你…就是孤的子房!”
幕僚受寵若驚地躬身:“為殿下分憂,乃是臣分內(nèi)之事!”
“罷了,”他終于下定決心,聲音里帶著幾分無奈,“傳孤口諭,請?zhí)渝瓗Щ书L孫明日去給父皇請安?!?
說這話時,他心中滿是愧疚。他想象著云芷聽到這個命令時那雙冷淡的眸子,心就像被針扎一樣疼。
“語氣……委婉些?!彼滩蛔⊙a充道,“就說,是孤請她幫這個忙。”
幕僚應(yīng)聲退下。蕭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,心中五味雜陳。他來到幕僚方才站立的位置,第一次沒有居高臨下的姿態(tài),只低聲嘆道:“你……真是孤的子房啊?!?
幕僚躬身退出后,蕭瞻獨自在殿中踱步。方才的煩躁漸漸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。他看向窗外東宮深處,那個有云芷和澈兒的宮苑,眼中閃過一絲痛楚。
云芷,他在心中默念,孤知道你不愿卷入這些紛爭,可孤除了求你相助,還能如何?
他想起初見時她撫琴的模樣,那般清冷出塵。如今卻要親手將她拖入這權(quán)謀漩渦,只覺胸口悶痛。
“來人,”他終是揚聲喚道,聲音里帶著疲憊,“請?zhí)渝^來一趟?!?
當(dāng)云芷走進書房時,蕭瞻正背對著她。他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,竟不敢回頭看她。
“殿下召見臣妾,有何吩咐?”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。
蕭瞻深吸一口氣,轉(zhuǎn)身將幕僚的提議緩緩道來。說到最后,他幾乎是懇求地看著她:“從明日起,每日帶著澈兒去養(yǎng)心殿……讓父皇高興,可好?”
他看見云芷垂下的眼睫輕輕顫動,寬大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緊。這個細(xì)微的動作讓他心如刀絞。
“臣妾……遵命?!彼吐晳?yīng)道。
沒有多余的話,沒有一絲情緒,可蕭瞻知道,她心中定是怨他的。他張了張嘴,想說些什么,最終只是無力地?fù)]手:“下去準(zhǔn)備吧?!?
望著她挺直卻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門外,蕭瞻頹然坐倒在椅上。他終究還是成了自己最厭惡的人——一個利用心愛之人的懦夫。
“云芷,對不起……”他低聲自語,“但我真的……別無他法了?!?
這一刻,什么儲君威嚴(yán)、什么朝堂爭斗,都不及她離去時那個背影讓他心痛。他只是一個愛而不得的庸人,一個連保護心愛之人都要借她之手的失敗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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