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晚,云芷無眠。
窗外更漏聲聲,敲破了長夜的沉寂。殿內(nèi)燭火一根根燃盡又一根根續(xù)上,昏黃的光暈在她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子。她只是那么坐著,手中握著一張輕薄的信紙。
那張紙在這一刻,比任何可怕的東西都更讓人心頭發(fā)顫——上面“凈經(jīng)坊”三個字,看得人渾身發(fā)冷。
掌事太監(jiān)失足落水,兩個線索在腦海里瘋狂纏繞起來,形成一個冰冷的漩渦要把她的神魂吞下去。
希望的火苗剛剛?cè)计?,一盆刺骨的冷水就被潑了上來?
這人的心思十分細(xì)密,手段非常兇狠,遠(yuǎn)遠(yuǎn)超出她所預(yù)想。
三年前就能做到滴水不漏,三年后還怎么可能會露出馬腳。
她甚至能夠感受到有雙眼睛,在暗處偷偷窺視著她,欣賞著她在籠子里的掙扎,看著她陷入絕望。
天色已經(jīng)微微發(fā)亮,晨曦從窗欞里穿過,落在冰冷的地磚上形成一道道斷碎的影子。
云芷才動了身,把信紙小心收好,放到妝臺下方一個隱秘的小洞里。
她站了起來,一夜沒有睡覺,眼前一陣陣暈眩,但腳步仍舊穩(wěn)健,鏡中的臉是蒼白的。云芷凝視自己,手指滑過冰冷的桌面,一抹決絕的血色又爬上她的雙頰。不能慌。
三年蟄伏,等的就是這刻。
越是靠近深淵,越是冷靜。她喚來心腹侍女青禾,她是她的陪嫁,是她在這吃人的深宮里唯一可以交給后背的人。
“娘娘,你又熬了一宿?”青禾端著溫水進(jìn)來,見云芷眼底下的青影子,疼惜全在她音里。
云芷沒有回答,接過手帕,蘸上水,在臉上輕輕地擦拭。
冰涼的觸感使她精神一振?!扒嗪?,你到凈經(jīng)坊一趟?!?
青禾的動作停了下來,凈經(jīng)坊,宮里早就沒有人記得的那個角落嗎,“娘娘要去那里拿什么東西?”
“嗯?!痹栖频穆曇羝降缢疀]有一點起伏,澈兒快要過生辰了,我想要為他抄寫一卷《平安經(jīng)》來祈福。
我記著,宮里頭就凈經(jīng)坊上有一種竹料紙,綿軟得很,最適合抄經(jīng)。”理由是沒話說的。
天下母親疼愛孩子都是理所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氖聝骸?
青禾兒立刻應(yīng)下:是的,婢女這就過去?!暗鹊??!?
云芷叫住她,并且走到她的面前,親手整理了她身上微亂的衣服領(lǐng)口。她的聲音已經(jīng)壓到了極點,氣息拂在青禾的耳畔,透出幾分冰冷的氣息。
“取紙只是一個借口?!?
“此次你要找的人和事情都是三年前的?!鼻嗪痰男呐K猛的一跳。
三年前,那場差點要了娘娘命的大病,是她們心中最深的毒刺。
“娘娘的意思就是…”
“不要問,要學(xué)會繞?!霸栖频闹讣獗鶝觯澳憧梢哉f,聽說以前凈經(jīng)坊管事寫得一手好字,想要求一幅墨寶?;蛘哒f,紙張品類不齊,找當(dāng)年的舊賬冊,對一一對?!?
她稍作停頓,眼神如針尖。
“看清那里的人,哪些是舊人,哪些是新人。”
特別是三年前的賬本,千方百計去看上一眼,就是看生產(chǎn)前后這幾個月的紙張出入記錄。
記住一切要謹(jǐn)慎,如果有什么不對勁就馬上離開。
青禾重重地點了點頭,把每一個字都印入腦海:“奴婢明白了?!?
青禾離開之后,整個大殿又歸于一片寂靜。
云芷沒有枯守著。她去了偏殿,她的三歲兒子蕭澈正被乳母帶著咿咿呀呀地堆積木。
“澈兒。“聽到母親的聲音,小小的身子立馬回頭,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,邁著小短腿,搖搖晃晃地朝著她跑過來。
“母妃!”,云芷彎腰,將這個柔軟的小身子抱入懷中。
孩子身上的干凈的奶香氣,瞬間就把她心頭積壓的灰蒙驅(qū)散。
……聽到了兒子的名字,云芷的心臟就猛然一緊。
澈兒。
這是她用盡一切才換回來的性命,也是將她釘死在這東宮牢籠的枷鎖。
三年前那場高燒,御醫(yī)束手無策,她已在鬼門關(guān)前徘徊。
是懷中澈兒那撕心裂肺的哭聲,一次次喚醒了她混沌的意識,將她從無盡的黑暗中硬生生拽回。
“娘親……!”
就是這稚嫩的、充滿恐懼的呼喚,讓她散逸的魂魄重新凝聚。
她不能死。
她若死了,她的澈兒在這吃人的深宮里,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。
她要活著。
不僅僅是為了查清三年前的真相,為那個和她一樣淪為棋子、被命運(yùn)碾碎的男人討一個公道;更是為了用這殘破之軀,為她可憐的兒子,在這絕境中筑起一道微薄的屏障。
她要活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