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后大典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,漸漸從錦繡皇城的磚石瓦礫間消散。那些懸掛的彩綢、鋪設(shè)的紅氈被逐一撤去,宮人們恢復(fù)了日常的灑掃行走,鐘鼓禮樂之聲也歸于沉寂。但某種無形的東西,已經(jīng)隨著那場極致的典禮,深深烙進(jìn)了每個人的意識里——鳳戲陽,這位來自夙砂的皇后,她的地位,已被陛下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,徹底夯實。
紫宸殿內(nèi),幾日來的奏折內(nèi)容悄然發(fā)生著變化。先前那些或明或暗提及皇后出身、或以“后宮干政”為由含沙射影的奏本,幾乎絕跡。取而代之的,是更多關(guān)于具體政務(wù)的討論,以及不少官員在奏事末尾,會恭敬地加上“請陛下、皇后娘娘圣鑒”的字樣。夏靜炎批閱時,面色如常,只在看到某些格外諂媚的措辭時,會幾不可察地蹙一下眉,隨即朱筆劃過,不做置評。
他清楚地知道,這平靜的表面下,暗流從未停止涌動。
這日朝會,議事過半,一切如常。就在內(nèi)侍監(jiān)沈鶴元準(zhǔn)備宣布退朝時,御史臺一位素以耿直聞名的老御史,手持玉笏,出列躬身。
“陛下,臣有本奏?!崩嫌仿曇艉榱?,“皇后娘娘正位中宮,母儀天下,乃國之大喜。然,中宮既已穩(wěn)固,為皇室子嗣計,為江山永固計,陛下是否應(yīng)考慮……廣納妃嬪,以充后宮,開枝散葉?”
此一出,殿內(nèi)剛剛還算松弛的氣氛,瞬間凝滯。不少官員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,眼觀鼻,鼻觀心,不敢去看御座上的臉色。也有少數(shù)幾個,眼中閃過一絲看好戲的神情。
垂簾之后,景太后端坐著,面容隱在珠簾之后,看不真切。
夏靜炎放下手中正在翻閱的一份關(guān)于漕運的奏章,緩緩抬起頭,目光落在那老御史身上,沒有立刻說話。那目光很平靜,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,讓老御史原本挺直的背脊,不由自主地彎下去幾分。
“愛卿,”夏靜炎開口,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傳到每個角落,“是在教朕如何延綿子嗣?”
老御史頭皮一麻,連忙道:“臣不敢!臣只是……只是為社稷……”
“社稷?”夏靜炎打斷他,語氣依舊平淡,卻透著一股冷意,“皇后年輕康健,與朕感情甚篤。愛卿此刻上奏選秀,是覺得皇后不配為朕誕育嫡子,還是認(rèn)為朕來日無多,需急于一時?”
這話就太重了!老御史嚇得“撲通”一聲跪倒在地,連連叩首:“臣絕無此意!陛下息怒!臣愚鈍!”
夏靜炎沒叫他起來,目光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眾臣,聲音沉了幾分:“朕與皇后之事,乃朕之家事?;屎笾灰讯?,中宮無需他人。日后,若再有人妄議選秀、離間朕與皇后……”他頓了頓,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玉磚上,“以構(gòu)陷國母、動搖國本論處?!?
“臣等遵旨!”滿殿文武齊聲應(yīng)道,無人敢有異議。那老御史更是面如土色,渾身抖如篩糠。
夏靜炎沒再看他,徑直起身:“退朝?!?
回到紫宸殿,夏靜炎脫下朝服,換上常服,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,但周身那股低氣壓卻顯而易見。他走到窗前,看著外面庭院里剛剛抽出新芽的樹木,沉默不語。
鳳戲陽從內(nèi)室走出來,她方才隱約聽到了前朝的動靜。她走到他身邊,沒有立刻說話。
“聽到了?”夏靜炎沒回頭,問道。
“嗯?!兵P戲陽輕輕應(yīng)了一聲。
“一群蠢貨?!彼托σ宦暎瑤е敛谎陲椀膮挓?,“總有人看不清形勢,或者……明知故犯?!?
鳳戲陽知道,這不僅僅是蠢。這是試探,是景太后一黨在封后大典的強勢之后,一次小心翼翼的、指向未來的反擊。他們動不了她的后位,便開始從“子嗣”、“后宮”這些方面入手,試圖埋下釘子。
“不必理會?!毕撵o炎轉(zhuǎn)過身,看向她,眼神恢復(fù)了慣常的冷靜,“朕說過,無人能動搖你?!?
鳳戲陽點點頭。她信他此刻的維護(hù),但也更清楚地認(rèn)識到,自已這個皇后,未來要面對的,絕不會只是風(fēng)和日麗。
“過幾日,朕打算去京郊大營巡視?!毕撵o炎換了個話題,“你隨朕一同去?!?
鳳戲陽有些意外。帝王巡視軍營,帶皇后同行,這并不常見。
夏靜炎看出她的疑惑,解釋道:“鳳隨歌在夙砂整飭軍務(wù),效果顯著。你既為皇后,對錦繡軍防有所了解,并非壞事。況且,”他語氣微沉,“軍中,也并非鐵板一塊。”
最后這句話,意有所指。鳳戲陽立刻明白,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巡視。
幾日后,京郊,龍驤大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