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室里,只有香爐中偶爾發(fā)出的輕微嗶剝聲。
許久,嘉靖才緩緩睜開眼睛,那雙看似渾濁的眸子里,卻閃過一絲洞察世事的精光。
“說吧,那個小家伙,最近又在折騰什么?”
他的聲音很輕,帶著一絲久不開口的沙啞。
呂芳連忙將密報奉上,同時低聲回稟。
“回皇爺,這是錦衣衛(wèi)呈上來的,關(guān)于冠文伯這半個月來的動向?!?
嘉靖沒有接,只是淡淡道:“念?!?
“是?!?
呂芳清了清嗓子,將密報上的內(nèi)容一字不漏地念了出來。
從禮部侍郎送的玉佩,到張家小姐送的香囊,再到萬寶齋老板送的黃金,事無巨細(xì),一一在列。
念完之后,呂芳又補充道。
“如今京中都在傳,說陸伯爺少年老成,不貪財,不好色,有上古君子之風(fēng)?!?
靜室內(nèi)再次陷入沉默。
嘉...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,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,發(fā)出極有韻律的“篤篤”聲。
“呂芳,你怎么看?”
他忽然開口問道。
呂芳心中一凜,他沉吟片刻,小心翼翼地說道。
“奴婢以為,陸伯爺此舉,大有深意。他拒重禮而收輕禮,是為‘不貪’;拒美意而專心學(xué)問,是為‘不淫’。”
“面對各方勢力,應(yīng)對得體,不親近,也不得罪,這份城府,這份世故,遠(yuǎn)超其年歲。少年天驕,名不虛傳?!?
他這番話,幾乎是把陸明淵夸上了天。
誰知,嘉靖聽完,卻發(fā)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。
“城府?世故?”
他搖了搖頭,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。
“不過是年輕人喜好名聲,故作清高罷了。”
“他如今根基未穩(wěn),如無根之萍,自然要愛惜羽毛,給自己博一個好名聲。這名聲,就是他的護身符?!?
“真等他到了高拱、張居正那個年紀(jì),入了閣,掌了權(quán),自然就會明白什么叫‘和光同塵’,什么叫‘身不由己’?!?
嘉靖的語氣中,充滿了過來人的洞悉與不屑,仿佛已經(jīng)看透了陸明淵數(shù)十年后的模樣。
呂芳聞,額頭滲出細(xì)密的汗珠,不敢再接話。
他知道,天子之,不可揣測。
然而,就在呂芳以為皇爺對陸明淵的評價僅止于此的時候,嘉靖的話鋒卻猛地一轉(zhuǎn)。
他罵了兩句,聲音卻又緩和下來,甚至帶上了一絲罕見的贊許。
“不過……十二歲的年紀(jì),就能想到用‘名聲’這把劍來保護自己,而不是被眼前的富貴榮華迷了眼,倒也算是個可造之材?!?
他睜開的雙眼中,精光湛然,仿佛能穿透宮墻,看到那個在書房里揮毫潑墨的少年。
“呂芳?!?
“奴婢在?!?
“傳朕的旨意給陸炳,讓他手下的錦衣衛(wèi)盯緊一些。”
嘉靖的聲音陡然變得嚴(yán)肅起來。
“這個陸明淵,是上天賜給我大乾的禮物,是數(shù)千年來不曾出現(xiàn)過的天驕種子?!?
“朕要看著他,一步步長成參天大樹。”
他的聲音在安靜的靜室中回響,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。
“他現(xiàn)在就是一塊璞玉,朕要親自雕琢?!?
“絕不能讓嚴(yán)嵩那幫蠹蟲,或是徐階那些所謂的清流,把他給毀了!”
“他們那些黨同伐異的腌臢手段,別沾到朕的狀元郎身上!”
呂芳聞,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,整個人都懵了。
他跟在嘉靖身邊幾十年,從未聽過皇爺對任何一個臣子,有過如此之高的評價!
天賜的禮物!
數(shù)千年的天驕!
這……這是何等的圣眷!
呂芳瞬間明白了,陸明淵在皇爺心中的分量,遠(yuǎn)遠(yuǎn)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。
他不僅僅是一個有才華的臣子,更像是皇爺親自種下的一棵樹,一個寄托了某種期望的未來!
“奴婢……奴婢遵旨!”
呂芳深深地叩首在地,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。
他知道,從今天起,陸明淵這個名字,在錦衣衛(wèi)的密檔中,將從“關(guān)注”級別,直接提升到最高等級的“護佑”!
而此刻的狀元府里,陸明淵對發(fā)生在西苑的這一切,一無所知。
他送走了今日最后一波客人,正站在書房的窗前,看著庭院中那棵不知名的老樹。
暮色四合,晚風(fēng)習(xí)習(xí),吹得樹葉沙沙作響。
他知道,自己這半個月的所作所為,必然已經(jīng)一字不差地擺在了某位大人物的案頭。
他也知道,整個京都,無數(shù)雙眼睛正盯著自己,審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。
但這又如何?
他要的,本就不是眼前的浮華。
清高也好,世故也罷,都不過是手段。
在這盤名為“大乾”的棋局上,他才剛剛落下第一顆子。
真正的棋局,還未開始。
他收回目光,重新回到書案前,攤開一張宣紙,提筆蘸墨。
筆尖落下,一行沉穩(wěn)而有力的字跡,在紙上緩緩呈現(xiàn)——
“潛龍在淵,待時而動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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