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句簡單干脆的“不知”,像是一盆冷水,澆在了趙夫子那幾乎要沸騰的心頭。
然而,這盆冷水非但沒有讓他失望,反而讓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
還好,還好他答不上來。
趙夫子只覺得額角滲出的冷汗,此刻竟有些冰涼。
若是這孩子連經(jīng)義的引申闡發(fā)都能對答如流,那自己這個夫子,還有何顏面站在這里?
怕不是要當(dāng)場拜他為師了。
他終于徹底放松下來,癱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太師椅上,看著陸明淵的眼神,復(fù)雜到了極點。
有欣慰,有慶幸,更有如獲至寶般的狂喜。
“好,好一個‘不知’!”
趙夫子撫掌而嘆,疲憊的臉上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。
“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明淵,你很好!”
他將桌上的書本重新整理好,鄭重地推到陸明淵面前。
“你,是天生的讀書種子。只是……起步太晚了些?!?
趙夫子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,但更多的是一種堅定的期許。
“記誦乃是根基,你已然擁有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優(yōu)勢。”
“接下來,你要做的,便是‘解’。多讀,多看,多思?!?
“將這天下的書,都裝進你的腦子里,再用你的心去慢慢地品,慢慢地悟?!?
他站起身,拍了拍陸明淵的肩膀,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“從今往后,老夫會傾囊相授,助你走上這條青云路!”
“多謝夫子!”
陸明淵深深一揖,這一拜,是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感激。
他知道,從這一刻起,他在這條艱難的科舉路上,終于有了一位真正的引路人。
告別了趙夫子,陸明淵捧著那幾本舊書,走出了學(xué)堂。
他沒有直接回家,而是先去幫母親將換來的米面扛回家中,又利索地劈好了晚飯要用的柴火,將水缸挑滿。
王氏看著兒子小小的身軀卻做著大人才能做的活計,眼中滿是心疼,卻又帶著一絲欣慰的驕傲。
直到夕陽西下,炊煙裊裊升起,陸明淵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屋,點亮那盞昏黃的油燈,翻開了《孟子》。
而此刻,村東頭的學(xué)堂里,那盞燈火,也同樣亮著。
趙夫子送走了最后一名蒙童,卻毫無倦意。
他來回踱步,臉上的興奮之色久久不能平息。
他已經(jīng)很久,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。
自從當(dāng)年在官場失意,心灰意冷地回到這陸家村,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會在這日復(fù)一日的教書聲中,如一潭死水般耗盡。
可陸明淵的出現(xiàn),就像一顆天外飛來的巨石,在這潭死水中砸出了滔天巨浪!
這樣的天賦,若是埋沒在這小小的陸家村,簡直是暴殄天物!
是他趙某人的罪過!
他,趙思齊,雖然才學(xué)有限,但終究有過一番際遇,也結(jié)識過幾位身居高位的同窗故友。
想到這里,趙夫子眼中閃過一絲決然。
他走到書案前,小心翼翼地從一個上鎖的木匣子里取出一塊上好的徽墨,一方端硯。
他親手研墨,神情肅穆。
不一會兒的功夫,墨香四溢。
他鋪開一張泛黃卻質(zhì)地精良的信紙,提起那支珍藏多年未曾動用的狼毫筆,蘸飽了墨,筆鋒懸于紙上,沉吟片刻。
最終,筆尖落下,一行恭敬而懇切的字跡,出現(xiàn)在信紙的開頭。
“文淵兄,見字如晤……”
他要動用自己此生最大的人脈,為陸明淵這只未來的雛鳳,尋一片更廣闊的天空。
_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