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綰雖熱情,卻深諳進退分寸。在陳稚魚這處品過一盞雨前茶,又閑聊了幾句賽場趣聞,見日頭漸斜,便笑著起身告辭:“侯夫人,晚輩叨擾許久,也該回自家席位了,改日再登門拜訪?!?
陳稚魚亦起身相送,叮囑她慢著些,目送她扶著侍女的身影遠去,目光在她一瘸一拐的腿上落了兩眼,才重新坐回看臺。
不過半盞茶的功夫,臺下鼓聲再起,女子蹴鞠賽復(fù)又開場。此番恭華持球奔躍時,方才那股不管不顧的凌厲淡了許多,許是齊珩先前的警告起了作用——傳球時會刻意避開隊友的沖撞,防守時也多了幾分迂回,縱是爭搶激烈處,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橫沖直撞,不顧他人“死活”。
看臺之上,陸菀正與身旁的齊珩閑談,目光落在賽場中那抹熟悉的身影上,輕聲笑道:“恭華現(xiàn)在的打法,比方才溫和許多,臣妾就不用揪心了?!?
齊珩順著她的目光望去,見恭華雖仍在賽場奔走,卻少了幾分莽撞,多了幾分沉穩(wěn),便微微頷首,指尖輕叩扶手道:“她素來聽話,先前少了些顧忌,如今改過就好?!?
一句“改過”,陸菀便知道,他方才離席去,是去敲打她了。
最終賽事落幕時,兩隊雖有勝負,卻也皆無憾,算是圓滿收場。
未等眾人起身,齊珩已抬手示意內(nèi)侍頒賞,倒真是應(yīng)了“重在參與”四字。
贏了的隊伍,各得兩匹云錦、一對羊脂玉鐲,另有一匣子蜜漬金橘、桂花糖糕,外加兩壇陳年花雕;便是輸了的隊伍,也每人得了一對纏枝紋銀簪、一匹素色綾羅,還有暖身的姜棗茶與酥脆的芝麻糖,雖不及贏家豐厚,卻也滿含心意,引得姑娘們個個眉開眼笑,連聲道謝。
白日賽事一了,眾人皆松了口氣,各自散去歇息。
陳稚魚隨陸家眾人回了預(yù)先安排好的內(nèi)室,用過精致的晚膳后,便在室內(nèi)等著晚間,晚上還有一場篝火晚會。
她坐于妝鏡前梳理鬢發(fā),忽然想到蘇綰那瘸著的腿,便喚來喚夏,指著妝奩旁一瓷瓶藥膏道:“你去把我自配的治跌打的藥膏找出來,再尋個穩(wěn)妥的人……鴻羽吧,給吏部尚書家的蘇姑娘送過去?!?
喚夏應(yīng)了聲“是”,見主子眉眼間帶著溫和暖意,也對那位姑娘心生好感。
陳稚魚指尖輕輕摩挲著瓷瓶邊緣,心中暗道:蘇綰姑娘今日雖是第一次見,卻以誠相待,這份心意純粹難得,她既歡喜有人這般真心待自己,自然也該以真心相報才是。
鴻羽拿著藥膏與喚夏準備的小零嘴,行至院外時,恰好被廊下候著的阿若瞧了正著。
阿若見到鴻羽,想起這人是陸少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女,便留意了幾分,見她徑直往蘇家落腳點去,心中起了疑,便悄悄跟在后頭。
待瞧見鴻羽將手中的東西遞到蘇綰身邊的侍女手中,又說了幾句便轉(zhuǎn)身離開,阿若心中有了數(shù),當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,快步往殿下的住處趕。
此時恭華剛結(jié)束沐浴,正坐在鏡前由侍女梳理長發(fā),準備換上常服。
聽聞阿若回來,從面前的銅鏡可看到她略有些嚴肅的面容,便淡淡問道:“何事這般慌張?”
阿若上前一步,壓低聲音道:“公主,方才奴婢瞧見陸少夫人的丫鬟去了蘇家,給蘇姑娘送了藥物去,聽那意思,是侯夫人特意吩咐的,說是讓蘇姑娘治腿傷的?!?
話音剛落,恭華的冷眸里閃過一絲暗光,握著發(fā)簪的手猛地一頓。
她抬眼望向鏡中的自己,眸中瞬間凝了層冷意,先前因賽事圓滿而起的些許平和,此刻竟蕩然無存。
未等侍女反應(yīng)過來,她忽然抬手,將頭上那支嵌著紅寶石的發(fā)冠狠狠擲在地上——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冠上的寶石應(yīng)聲脫落,滾落在青磚縫里。
“不過一盞茶的功夫,”恭華的聲音帶著幾分壓抑的瘋狂,指尖因用力而泛白,“她竟與那蘇綰處出這般情意來了?”
還值當她這般用心,專門送去藥膏?
鏡中映出她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容,眼底翻涌的情緒復(fù)雜難辨。
身旁的侍女們皆嚇得噤若寒蟬,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。
阿若瞥見那枚滾落在青磚上的紅寶石,光芒碎在冷硬的地面上,格外扎眼。她忙屈膝蹲下身,小心翼翼將寶石拾起,用袖口輕輕擦拭干凈,才敢上前半步,聲音壓得更低,語氣里帶著幾分刻意的討好:“那蘇綰算個什么東西,也敢在殿下眼皮子底下,對侯夫人這般賣好?”
她抬眼偷瞧長公主的神色,見主子臉色仍沉得厲害,又接著說道:“依奴婢看,這蘇姑娘年歲不大,心眼卻多著呢。如今陸家正是權(quán)勢鼎盛的時候,她哪里是真心想與侯夫人相交,分明是瞧著侯夫人得勢,想攀附罷了?!?
說到此處,阿若故意頓了頓,語氣添了幾分憂色:“可侯夫人素來心思純善,不辨人心深淺,這般輕易便對蘇綰上心,還特意遣人送藥膏,怕是很容易就被那蘇綰的虛情假意蒙騙了去。殿下,依奴婢之見,倒該好好教訓(xùn)她一番,讓她知道什么人是她碰不得的,也免得日后再來煩擾侯夫人。”
她一邊說,一邊將擦拭干凈的紅寶石輕輕放在妝臺上,目光始終留意著長公主的反應(yīng)。
阿若這番話,恰好說到了恭華的心坎里。
她望著鏡中自己眼底未散的冷意,指尖攥著的錦帕又緊了幾分——她對陳稚魚的心思,早已藏不住半分,自然容不得旁人近身,哪論對方是男是女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