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贏了!我們贏了!”
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,整個大堂瞬間被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所淹沒!
所有寒門士子都激動得滿臉通紅,他們沖上來,將陳平川、慕容修和張若素三人團團圍住,歡呼著,慶賀著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。
這不僅僅是為了安身居所,更是為了讀書人的尊嚴!
燕世藩站在人群之外,看著被眾人簇擁的陳平川,氣得渾身發(fā)抖,一張俊臉漲成了豬肝色。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精心布置了舞臺,卻被對手搶了所有風頭的小丑。
“我們走!”
他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,轉(zhuǎn)身離開。
燕世藩一行人灰溜溜地離去,客棧大堂內(nèi)的歡呼聲經(jīng)久不息。
慕容修搖著扇子,笑呵呵地擠出人群,對著陳平川和張若素拱了拱手。
“痛快!當真是痛快!二位,此地人多嘈雜,不如去我房中,咱們小酌幾杯,如何?”
陳平川正有此意,點頭應允。
張若素稍作猶豫,也輕輕頷首。
其實她乃是女兒身,平日就喜歡女扮男裝,只為求學方便,倒也習慣了與男子稱兄道弟。
今日碰巧遇到陳平川與慕容修,三人聯(lián)手挫敗燕世藩,為寒門士子爭回尊嚴一事,讓她對這兩個看似尋常的舉子刮目相看,心里萌生了結(jié)交的念頭。
慕容修的房間內(nèi),小二很快送來了幾碟小菜和一壺溫好的酒。
關(guān)上房門,慕容修親自為二人斟滿酒杯,自己先一飲而盡,長舒一口氣。
“不怕二位笑話,我本無心科舉,來此不過是應付家中父母。整日與那些酸腐文人吟風弄月,早就膩煩透了。今日一戰(zhàn),反倒讓我覺得,這入世似乎也沒那么無趣?!?
他看向陳平川,眼中滿是好奇:“尤其佩服陳兄,那斷案之能,絕非尋常書齋里能讀出來的。陳兄這一路,想必見聞不凡吧?”
陳平川端起酒杯,卻沒有飲,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。
“慕容兄謬贊了。我從廬州府出來,這一路,確實見了些東西。”
他的聲音平靜下來,將那段赴京路上的經(jīng)歷娓娓道來。
慕容修和張若素靜靜地聽著,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凝重。
陳平川的語氣依舊平淡,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。
“途經(jīng)望河鎮(zhèn),正趕上‘河神娶親’?!?
“他們要將一個七歲的女娃,活生生投入河里,祭祀那虛無縹緲的河神?!?
張若素端著茶杯的手,微微一顫,茶水漾出幾滴。
“后來,又到了一個州府,城中繁華,街角卻跪著一群殘疾的孩童在乞討?!?
“我跟了上去,在一個破廟里,看見了那些人販子。他們將拐來的孩子手腳打斷,用鐵鏈拴著,喂豬狗食,逼他們上街要錢。不聽話的,就活活打死?!?
房間內(nèi)一片死寂,只剩下陳平川不帶絲毫波瀾的敘述聲。
慕容修端著酒杯,怔在原地,他出身富貴,順風順水,何曾想過,這盛世之下,竟有如此煉獄般的慘狀。他看向陳平川,忽然明白了那份遠超年齡的沉穩(wěn)從何而來。
張若素眼眶已然泛紅,她雖讀過萬卷書,心懷天下,但那些文字上的苦難,遠不及陳平川親口說出的事實來得震撼,來得錐心刺骨。
她看著眼前的少年,他臉上沒有悲憤,只有一種歷經(jīng)風霜后的平靜??烧沁@份平靜,才更顯出其內(nèi)心的滾燙與沉重。
他的才華,他的智慧,他所有的謀劃,原來都指向一個如此宏大的目標。
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在她心中悄然滋生,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激蕩。
陳平川終于講完,他看向二人,目光灼灼:“殺幾個巫婆,抓幾個人販子,不過是揚湯止沸。這世道病了,病在根上。若想釜底抽薪,唯有身居高位,手握權(quán)柄,重塑法度,開啟民智,方能讓這天下,真正的海晏河清?!?
這番話,如洪鐘大呂,震得另外兩人腦中轟鳴,心潮澎湃。
張若素緩緩站起身,對著陳平川,鄭重地舉起酒杯,一字一句道:“若素敬陳兄一杯!”
“愿陳兄此行,能金榜題名,不負心中宏愿!”
說罷,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白皙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,眼神卻亮得驚人。
陳平川也端起酒杯,一飲而盡。
三人相視一笑,一切盡在不中。
……
詩會之后,陳平川再也沒有去參加過類似的活動,慕容修也再也沒有勸過,他真怕陳平川又冒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論,惹火燒身。
這一日,陳平川正在房內(nèi)溫書。
房門被“砰”的撞開,一個風塵仆仆卻精神十足的身影,闖了進來。
那人扯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嗓門,咋咋呼呼地喊道:“大哥!我可算找到你了!”
陳平川抬頭看向來人,眼里露出笑意。
是張金寶。
他竟然千里迢迢地趕來看自己。
張金寶這股鮮活而熱烈的氣息,吹散了陳平川連日來讀書的沉悶。
他站起身,浮現(xiàn)出許久未見的、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笑容:“金寶!”
張金寶一個箭步?jīng)_上來,也顧不上滿身的塵土,給了他一個結(jié)結(jié)實實的擁抱,他放開手,打開話匣子,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述他們看到陳平川那封報平安的信時,大家的反應。
“大哥你失蹤那陣子,可把我們急壞了!尤其是伯父伯母……”
陳平川心頭一緊,急忙詢問家里的情況。
張金寶的表情立刻變得生動起來,手舞足蹈:“伯母天天去廟里燒香,后來急得大病了一場,整個人都瘦了一圈。伯父更是把家底都快掏空了,雇了幾十號人,就沿著你進京那條路,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找!跟瘋了似的!”
陳平川的心猛地一沉,仿佛看到,母親病倒在床榻上的憔悴容顏,父親散盡家財、沿途奔波時那焦慮而絕望的背影。
那份沉甸甸的愛,無聲無息,卻重逾千斤,幾乎讓他喘不過氣。
這份愧疚,在他心中發(fā)酵,瞬間化為一股動力。
他陳平川,必須金榜題名,必須光耀門楣!
唯有如此,才不負家人的付出與期望。
張金寶一揮手,幾個鏢師抬著好幾個大箱子魚貫而入,沉重的箱底與地板接觸,發(fā)出幾聲悶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