慶州城頭,寒風(fēng)如刀。
陳慶之獨自站立,朝著南方的天際線,久久不動。
那場名為“談判”的羞辱,猶在耳。
沐瑤的每一句話,都像烙鐵,深深地刻進(jìn)了他的骨子里。
五年。
她給了他五年時間。
最后那個建議。
那個關(guān)于“政治保衛(wèi)局”的,來自深淵的低語。
用自已同志的鮮血,來保證隊伍的純潔性。
這還是他為之奮斗的革命嗎?
陳慶之緩緩抬起手,又無力地垂下。
他輸了。
輸?shù)靡粩⊥康?,體無完膚。
從武器到思想,從戰(zhàn)術(shù)到制度,全方位的,降維打擊。
他必須承認(rèn),沐瑤是對的。
他的工農(nóng)革命軍,根基不穩(wěn),虛有其表。
他的時間,不多了。
他轉(zhuǎn)身,走下城樓。
腳步沉重,卻不再有半分迷茫。
回到臨時總司令部,那張巨大的軍事地圖依舊鋪在桌上。
北境十六州的版圖,此刻看來,竟是如此的脆弱。
“來人?!?
“去把程耿叫來?!?
半個時辰后,程耿推門而入。
他身上還帶著硝煙與塵土的味道,一條手臂用繃帶吊在胸前,那是相箕山留下的紀(jì)念。
“總司令。”
程耿立正,行了一個標(biāo)準(zhǔn)的軍禮。
陳慶之沒有看他,只是指了指對面的椅子。
“坐?!?
程耿依坐下,身姿挺拔,沉默地等待著。
他知道,總司令在相箕山空地上的那場會面,一定發(fā)生了什么。
整個北境高層的氣氛,都凝重得可怕。
“程耿?!?
陳慶之終于開口,他繞過桌案,走到程耿的面前。
“我想知道,沐瑤在南方,是怎么做的?”
程耿的身體微微一震。
這個問題,太直接了。
也太沉重了。
這無異于承認(rèn),他們需要向那個最大的敵人,學(xué)習(xí)。
“總司令,您……”
“回答我?!标悜c之的眼神里,沒有絲毫情緒。
程耿沉默了片刻,整理著思緒。
他知道,這個問題,關(guān)乎著工農(nóng)革命軍的未來。
“是,總司令?!?
“南方的模式,和我軍完全不同?!背坦⒌恼Z氣清晰而冷靜:“如果說我們依靠的是發(fā)動勞苦大眾,那么沐瑤依靠的,是另一股力量?!?
“資本?!?
“資本?”陳慶之重復(fù)著這個熟悉的詞匯。
“對,資本?!背坦⒔忉尩溃骸熬褪悄切└簧?,巨賈,舊時代的鄉(xiāng)紳望族。沐瑤沒有消滅他們,反而將他們扶持了起來?!?
“她修建鐵路,錢從哪里來?她發(fā)行‘開拓債券’,讓那些商人出錢認(rèn)購,并許諾他們鐵路建成后的巨額收益。”
“她建立工廠,同樣是采取股份制,讓那些人出錢,成為工廠的股東。工廠賺的錢越多,他們分到的就越多?!?
“她甚至將地方政務(wù),都開放給了這些人。只要出錢支持共和國建設(shè),就能進(jìn)入地方議事會,擁有參政議政,甚至彈劾官員的權(quán)力?!?
陳慶之安靜地聽著。
他的心臟,一點點下沉。
這是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,治理國家的方式。
將國家的命脈,與一群唯利是圖的商人的利益,深度捆綁。
“所以,南方的工廠才能在短短兩年內(nèi)拔地而起。他們的鐵路才能修得那么快。因為每一個項目背后,都有無數(shù)資本家在用錢推動。對他們而,支持共和國,就是支持他們自已賺錢?!?
程耿繼續(xù)說著,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,投進(jìn)陳慶之死寂的心湖。
“軍校也是一樣?!?
“汴京講武堂,還有各地新建的軍事院校,除了共和國的財政撥款,很大一部分資金,也來源于那些商人的‘愛國捐贈’?!?
“他們出錢,沐瑤給他們榮譽,給他們更多的賺錢機會。這是一個循環(huán)?!?
“說白了,沐瑤在南方所做的一切,都是靠那些資本家支撐起來的。有資本的支持,她的發(fā)展,才能如此迅猛,如此勢不可擋。”
程耿說完了。
房間里,陷入了長久的死寂。
陳慶之終于明白,沐瑤那句“工業(yè)對農(nóng)業(yè)的降維打擊”,究竟意味著什么。
他還在依靠理想和熱情,一點點地發(fā)動群眾。
而沐瑤,已經(jīng)創(chuàng)造出了一臺以“利益”為燃料的,高效、冷酷、且能夠自我膨脹的戰(zhàn)爭機器。
“這條路,我們不能走?!?
程耿看著陳慶之,一字一頓地說道。
他的眼睛里,帶著不容動搖的堅定。
“我們的綱領(lǐng),是消滅一切剝削階級,建立一個屬于勞苦大眾的,人人平等的世界?!?
“資本家,就是新時代的剝削者。他們開工廠,修鐵路,不是為了國家富強,只是為了他們自已的腰包更鼓?!?
“我們是**主義的軍隊?!?
“我們不可能,也絕不能,和資本攪和在一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