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再次瞄準,一個正彎弓搭箭的敵軍弓箭手,在他的準星里變得清晰。
他扣動扳機。
那名弓箭手身體一震,手中的長弓掉落在地,人緩緩跪了下去,再也沒起來。
這不是一場對射。這是一場點名。
第一天的戰(zhàn)斗,在黃昏時結(jié)束。
蕭逸塵的大軍付出了近萬人的傷亡,卻連對方的壕溝邊緣都沒摸到。
尸體在陣前鋪了厚厚一層,血腥味在晚風(fēng)里傳出數(shù)里。
……
帥帳內(nèi),氣氛壓抑得能滴出水來。
板垣五郎依舊在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的武士刀,仿佛白天的慘敗與他無關(guān)。
“他們的武器,總會用盡的?!彼^也不抬地說道:“用人命去填。明天,繼續(xù)攻?!?
蕭逸塵看著他,眼中的血絲密布。
“那是我的兵?!?
“他們是,你也是?!卑逶謇商痤^,刀鋒映著燭火,寒光一閃:“別忘了,蕭君,是誰給了你渡過淮水的船。”
蕭逸塵頹然坐下。
第二天的進攻,變成了更瘋狂的絞肉。
板垣五郎不再讓騎兵和弓箭手做無謂的犧牲。
他將步卒集結(jié)起來,排成密集的方陣,用簡陋的木板充當(dāng)盾牌,一波接一波地,向著共和國的陣地發(fā)起沖鋒。
沐瑤的陣地,像一頭鋼鐵巨獸,沉默地吞噬著所有靠近的生命。
彭鵬已經(jīng)記不清自已開了多少槍。
槍管燙得能灼傷皮膚,拉動槍栓的動作,已經(jīng)成了機械的本能。
他的眼前,是不斷涌上來、又不斷倒下去的人。
那些人的臉上,帶著麻木、絕望,或者被督戰(zhàn)隊逼迫的瘋狂。
他不再有任何感覺。沒有恐懼,也沒有憐憫。只是瞄準,射擊,拉栓,再瞄準。
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,在他的準星里,變成一具倒下的尸體。
戰(zhàn)爭的第三天。
七芒山的一處關(guān)鍵隘口。
李世忠親自坐鎮(zhèn)在這里。
隘口不寬,他架起了兩挺從沐瑤親衛(wèi)隊里調(diào)來的“大家伙”。
那東西有著粗大的槍管和猙獰的散熱片,需要兩個人才能操作。
板垣五郎似乎也失去了耐心。
他孤注一擲,將他麾下最精銳的一支督戰(zhàn)隊,混雜在潰兵之中,向這個隘口發(fā)起了決死沖鋒。
“讓他們近點?!崩钍乐业哪樕?,濺滿了不知是誰的血,聲音沙啞得像破鑼。
當(dāng)潮水般的人群涌進三百步的距離時,他吼道:“開火!”
“噠噠噠噠噠——”
那不是步槍的單響,而是一種連貫的、如同死神咆哮般的、令人牙酸的金屬撞擊聲。
一條由子彈組成的火鞭,在隘口前瘋狂抽打。
沖在最前面的人,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掃過,身體瞬間被打成幾段,血肉橫飛。
后面的人想停,卻被更后面的人推搡著,身不由已地向前。
這不是沖鋒。這是在向一座由鋼鐵和火焰組成的磨盤里,主動填塞血肉。
慘叫聲被那恐怖的咆哮徹底淹沒。人像紙片一樣被撕碎,尸體在隘口前迅速堆積,甚至形成了一道矮墻。
后面的人踩著同袍的尸體,繼續(xù)向前,然后被打倒,成為尸墻的一部分。
彭鵬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側(cè)翼陣地,負責(zé)用步槍清理漏網(wǎng)之魚。
他看著那地獄般的一幕,胃里一陣翻江倒海。
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周軍士兵,看上去比他還小,臉上滿是淚水和鼻涕,他扔掉了武器,跪在尸堆里,似乎在哭喊著什么。
下一秒,一道火舌掃過,他的上半身,沒了。
李世忠的眼睛紅得像炭。他死死按著扳機,看著眼前的人間煉獄,嘴里無意識地咀嚼著兩個字:
“畜生……畜生……”
當(dāng)最后一波沖鋒被打退,隘口前,已經(jīng)沒有一個站著的人。
那挺咆哮了一刻鐘的“大家伙”,槍管已經(jīng)燒得通紅,散發(fā)著刺鼻的焦糊味。
寂靜。
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整個戰(zhàn)場。
蕭逸塵的帥帳內(nèi)。
一名將領(lǐng)跪在地上,渾身浴血,聲音抖得不成樣子:“陛……陛下……三日……三日來,我軍傷亡……已過五萬……”
蕭逸塵坐在那里,一動不動,像一尊石像。
帳簾掀開,板垣五郎走了進來。他的臉上,甚至帶著一絲病態(tài)的興奮。
“很好的消耗,蕭君?!彼叩缴潮P前,用手指點了點西側(cè)的另一條山谷:“隘口被尸體堵住了,但他們的武器,也一定消耗得差不多了。明天,我們可以從這里……”
“夠了?!?
蕭逸塵的聲音很輕,卻讓帳內(nèi)的空氣瞬間凝固。
他緩緩站起身,抽出了腰間的佩劍。
“鏘——”
劍鋒出鞘,清冷的劍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。
“你把我的兵,當(dāng)成了什么?”他一步步走向板垣五郎,劍尖直指對方的咽喉,“柴禾嗎?!”
板垣五郎連眼睛都沒眨一下。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劍鋒,看著蕭逸塵那雙燃燒著最后瘋狂的眼睛,笑了。
“叮當(dāng)——”
長劍墜地。
蕭逸塵眼中的火焰,熄滅了。
他踉蹌著后退,一屁股跌坐在帥椅上,雙手抱著頭,發(fā)出野獸般壓抑的嗚咽。
他不是皇帝。
他不是將軍。
他甚至,連人都不是。
他只是一件,用來消耗的工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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