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散開!快!向山上跑?。 标悜c之發(fā)出撕心裂肺的嘶吼。
戰(zhàn)士們再也顧不上隱藏,發(fā)了瘋似的,向著雪山那陡峭的山坡沖去。
然而,炮彈比他們的雙腿更快。
轟!轟!轟隆隆——?。。?
大地在顫抖,山石在崩塌。
無數(shù)的戰(zhàn)士,在沖鋒的路上,被爆炸的氣浪掀飛,被橫飛的彈片撕碎。
陳慶之只覺得后背一陣劇痛,整個人被一股巨力推倒在地。他掙扎著回頭,看到一名舍身撲在他身上的親衛(wèi),后心被一塊巨大的彈片完全貫穿。
“總司令……快……快走……”親衛(wèi)口中涌出大量的鮮血,眼中卻帶著一絲欣慰的笑意。
陳慶之雙目赤紅,他想嘶吼,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
他只能咬著牙,背起那名已經(jīng)失去生命的親衛(wèi),一步一步,向著山上那片無盡的黑暗,艱難地攀爬。
身后,是人間煉獄。
身前,是未知的命運。
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,當(dāng)陳慶之幾乎要被嚴(yán)寒與悲痛徹底吞噬時,幾道黑影,出現(xiàn)在了前方的風(fēng)雪中。
“什么人?!”黑影發(fā)出了警惕的喝問,帶著濃重的天胡口音。
“炎黃革命軍,陳慶之,前來增援!”陳慶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,嘶吼道。
……
蒼穹之脊的山頂,是一片相對平坦的巨大盆地。
這里,便是天胡人最后的避難所。
然而,這里沒有想象中的溫暖與安寧。
數(shù)萬名天胡人,擠在簡陋的帳篷里,瑟瑟發(fā)抖。他們的臉上,沒有了草原兒女的驕傲與豪邁,只剩下麻木與絕望。
空氣中,彌漫著草藥、血腥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,令人作嘔的氣味。
傷員的呻吟聲,孩子的哭泣聲,此起彼伏。
陳慶之和他那支僅剩下不到一萬五千人的殘兵,被帶到了盆地中央,一座最為高大的金色王帳前。
王帳的簾子被掀開,一個高大卻略顯佝僂的身影,走了出來。
正是天胡之王,弗拉米爾。
短短三個月,這位曾經(jīng)意氣風(fēng)發(fā),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草原雄主,仿佛蒼老了二十歲。他的頭發(fā)已經(jīng)半白,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,那雙曾經(jīng)睥睨天下的眼睛,如今渾濁不堪,充滿了血絲與疲憊。
他的身后,跟著一臉憔悴的弗拉保爾和弗拉塔塔。
當(dāng)弗拉塔塔看到那個渾身浴血,背著一具尸體,卻依舊站得筆直的身影時,眼淚,瞬間決堤。
“陳……陳大哥!”她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。
“子由兄!”弗拉保爾也快步上前,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陳慶之。
陳慶之輕輕地,將背上那名犧牲的親衛(wèi)放下,讓他平躺在雪地上,為他整理好破碎的軍裝,擦去臉上的血污。
做完這一切,他才緩緩站起身,對著弗拉米爾,行了一個標(biāo)準(zhǔn)的軍禮。
“天胡王,陳慶之來遲了?!彼穆曇?,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。
弗拉米爾看著他,看著他身后那支衣衫襤褸、傷痕累累,卻依舊軍容嚴(yán)整的軍隊,渾濁的眼中,閃過一絲復(fù)雜的光芒。
他沒有說話,只是擺了擺手,示意他們進王帳。
王帳內(nèi),燒著一盆炭火,帶來了些許暖意。
弗拉米爾頹然地坐在主位的虎皮大椅上,揮退了所有人,只留下了陳慶之和弗拉保爾。
“坐吧?!彼噶酥赶路降淖?,聲音疲憊。
陳慶之沒有坐,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位已經(jīng)失去所有精氣神的王者。
“外面的情況,你都看到了?!备ダ谞栕猿暗匦α诵?,“五萬……呵,我縱橫草原三十年,從未想過,我天胡一族,竟會落到只剩下五萬人的地步。”
“那個女人……”他提起沐瑤,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刻骨的恐懼,“她不是人,她是魔鬼。她的鐵鳥,能從云層之上看到我們。她的天火,能將方圓十里,都化為焦土?!?
“我們引以為傲的騎射,在她的軍隊面前,就像是孩童的玩具。我的勇士們,甚至連敵人的影子都摸不到,就被撕成了碎片。”
“我們搬家,他們就追。我們躲藏,他們就找。這片草原,成了我們永遠(yuǎn)也逃不出去的,巨大的牢籠?!?
弗拉米爾的聲音,充滿了無盡的悲哀與無力。
陳慶之沉默地聽著。他知道,任何安慰的語,在如此殘酷的現(xiàn)實面前,都顯得蒼白無力。
“陳總司令,”弗拉米爾抬起頭,看著他,“我問你,接下來,你打算如何?”
陳慶之迎著他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守住雪山,拖住龐萬里。然后,尋找機會,將他……連同他那二十萬大軍,一起留在這片草原上?!?
弗拉米爾愣住了,隨即發(fā)出一陣沙啞的,如同夜梟般的笑聲。
“哈哈哈……留住他們?用什么?用我們這五萬老弱病殘?還是用你那一萬多人的殘兵?”他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,“年輕人,我承認(rèn)你很有勇氣,但你和她一樣,都太瘋狂了?!?
“時代,變了?!?
弗拉米爾的笑聲,戛然而止。
他站起身,走到王帳的門口,掀開簾子,望著外面那片被風(fēng)雪籠罩的,絕望的營地。
“我曾經(jīng)以為,只要我的馬夠快,我的刀夠利,我就是這片草原唯一的主人?!?
“我錯了?!?
“新時代來了。這個時代,是鋼鐵的時代,是火焰的時代。這個時代,容不下我們這些騎在馬背上的老家伙了?!?
他的聲音,帶著一種大勢已去的悲涼。
“既然如此,”他緩緩轉(zhuǎn)過身,目光落在自已的兒子,弗拉保爾身上,“我這個老家伙,也該退出了?!?
弗拉保爾心中一震,猛地抬起頭:“父王……”
“從今天起,”弗拉米爾的聲音,不大,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王帳,也傳到了帳外每一個偷聽的王公貴族的耳中。
“我,弗拉米爾,將天胡之王的王位,傳給我的兒子,弗拉保爾!”
“往后,天胡國的一切,無論興衰榮辱,皆由新王,弗拉保爾一人做主!”
說完,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踉蹌了一下,跌坐回王座之上。
他摘下頭頂那象征著草原最高權(quán)力的黃金王冠,顫抖著,戴在了弗拉保爾的頭上。
“父王!”弗拉保爾雙膝跪地,淚流滿面。
“孩子,”弗拉米爾撫摸著他的頭頂,渾濁的眼中,終于流露出一絲屬于父親的溫情,“別為我哭泣。一個時代的結(jié)束,必然伴隨著另一個時代的開始?!?
“陳總司令,是新時代的引路人。跟著他,走下去?!?
“哪怕……是走一條我們從未走過的,布滿荊棘的道路?!?
王帳之外,一片死寂。
隨即,山呼海嘯般的哭聲與吶喊聲,響徹了整個蒼穹之脊。
一個舊的時代,在風(fēng)雪中,落下了帷幕。
陳慶之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,心中百感交集。
他知道,弗拉米爾的退位,不僅僅是一次權(quán)力的交接。
更是整個天胡民族,在被沐瑤用最殘酷的方式,打斷了脊梁之后,一次浴火重生的,悲壯抉擇。
從今天起,草原上再無天胡王國。
有的,只是一個愿意追隨革命,渴望在新世界里找到一席之地的,戰(zhàn)斗民族。
而他,陳慶之,將帶領(lǐng)他們,向那個高坐于神座之上的女人,發(fā)起最后的,挑戰(zhà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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