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水,這條將炎黃大地一分為二的古老河流,此刻正被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籠罩。
南岸,共和國防線。
連綿數(shù)十公里的戰(zhàn)壕如同大地的傷疤,無數(shù)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北方。這里駐扎著郭勛奇最精銳的裝甲師,以及整整八十萬全副武裝的共和國士兵。他們穿著筆挺的呢絨軍大衣,手里握著海州兵工廠流水線生產(chǎn)的制式步槍,眼神中帶著一絲對北岸“泥腿子”的輕蔑。
“聽說了嗎?對面那群窮鬼要反攻了?!?
戰(zhàn)壕里,一個共和國老兵吐掉嘴里的煙蒂,擦拭著手中的馬克沁重機(jī)槍,嗤笑道,“就憑他們手里那幾桿漢陽造?還是那些用木頭架子拼出來的土炮?”
旁邊的新兵縮了縮脖子,望著對岸死寂的蘆葦蕩:“班長,可是聽說……那邊最近造出了大家伙?!?
“大家伙?”老兵不屑地拍了拍身邊的掩體,“能有咱們身后的‘盤古’坦克大?那可是沐總統(tǒng)親自督造的鋼鐵怪獸,一炮下去,半個山頭都沒了。對面要是敢來,老子把腦袋擰下來當(dāng)夜壺!”
他的話音未落,大地突然顫抖了一下。
不是風(fēng)聲,不是雷聲。
是一種低沉的、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悶響。
咚、咚、咚。
老兵臉上的笑容凝固了。他猛地?fù)湎驊?zhàn)壕邊緣,舉起望遠(yuǎn)鏡。
迷霧漸漸散去。
北岸,原本荒蕪的平原上,不知何時,出現(xiàn)了一道黑線。
那條黑線在蠕動,在擴(kuò)張,在逼近。
緊接著,刺耳的尖嘯聲撕裂了長空。
“炮擊——!??!隱蔽?。?!”
轟!轟!轟!轟!
數(shù)千發(fā)大口徑榴彈,如同流星火雨,狠狠地砸在了南岸的陣地上。泥土、碎石、殘肢斷臂,瞬間被掀上了幾十米的高空。巨大的爆炸聲連成一片,震耳欲聾,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撕碎。
“這……這他媽是土炮?!”
老兵被氣浪掀翻在泥水里,耳朵里嗡嗡作響,滿臉驚恐地看著天空。那種彈道的密集程度,那種爆炸的威力,甚至比共和國的炮兵還要兇猛!
然而,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。
在那漫天的炮火掩護(hù)下,那條蠕動的黑線,終于露出了猙獰的真容。
那是一輛輛涂著草綠色偽裝漆的坦克。
它們沒有共和國“盤古”坦克那么高大笨重,車身低矮,線條流暢,炮塔呈半圓形,像一只只潛伏的獵豹。履帶卷起漫天的泥漿,炮口閃爍著冰冷的寒光。
一輛,兩輛,一百輛……一千輛!
整整一千輛名為“燎原”的新式坦克,排成了一個巨大的楔形陣列,發(fā)出了震天動地的咆哮,向著淮水,發(fā)起了決死沖鋒!
在坦克群的后方,是如潮水般涌來的革命軍步兵。
他們不再穿著破舊的棉襖,而是換上了統(tǒng)一的灰綠色軍裝。他們手中的武器,也不再是老舊的單發(fā)步槍,而是黑得發(fā)亮的半自動步槍,以及掛在胸前、彈鼓碩大的沖鋒槍。
“為了新世界??!”
震天的吶喊聲,壓過了炮火的轟鳴。
伍洲豪沖在最前面。
他端著那把剛剛下發(fā)沒多久的“暴風(fēng)”沖鋒槍,臉上涂滿了黑色的偽裝油彩,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烈火。
他看到了對岸那些驚慌失措的共和國士兵,看到了那些曾經(jīng)不可一世的“盤古”坦克正在慌亂地調(diào)轉(zhuǎn)炮口。
“弟兄們!”
伍洲豪怒吼一聲,扣動了扳機(jī),“讓這群少爺兵看看,什么叫鋼鐵洪流?。 ?
噠噠噠噠噠!
密集的子彈如同潑水般掃向?qū)Π丁?
淮水沸騰了。
這不是一場戰(zhàn)斗。
這是一場兩個時代、兩種意志的正面碰撞。
南岸,共和國指揮部。
郭勛奇手里的咖啡杯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他死死地盯著前線傳回來的畫面,臉色慘白如紙。
“這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自語,“這種射速,這種機(jī)動性……陳慶之哪來的技術(shù)?哪來的生產(chǎn)線?!”
沒有人回答他。
回答他的,只有窗外那越來越近的,仿佛要碾碎一切的,履帶碾壓大地的聲音。
淮水戰(zhàn)役,進(jìn)入了第三十天。
起初那種摧枯拉朽的推進(jìn)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令人窒息的膠著與消耗。
這片曾經(jīng)肥沃的平原,如今已經(jīng)變成了一片巨大的爛泥塘。
彈坑套著彈坑,尸體疊著尸體。
雨水混合著血水,將淮水染成了觸目驚心的暗紅色。
“醫(yī)護(hù)兵!醫(yī)護(hù)兵!這里有人腸子流出來了!”
“彈藥!機(jī)槍排沒子彈了!快送上來!”
“坦克呢?我們的坦克呢?對面那個‘鐵王八’又沖上來了!”
戰(zhàn)壕里,嘶吼聲、慘叫聲、爆炸聲交織在一起,構(gòu)成了地獄的交響曲。
伍洲豪靠在滿是積水的掩體壁上,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。
他那身灰綠色的軍裝早已變成了黑紅色,分不清是泥還是血。手中的沖鋒槍槍管燙得嚇人,冒著絲絲白煙。
“團(tuán)長,喝口水吧?!?
警衛(wèi)員小劉遞過來一個水壺,手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。小劉才十八歲,一個月前剛?cè)胛椋F(xiàn)在那雙原本清澈的眼睛里,只剩下了麻木和恐懼。
伍洲豪接過水壺,灌了一口。
混著泥沙的冷水順著喉嚨流下,讓他昏沉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。
他探出頭,看了一眼陣地前方。
兩百米外,三輛共和國的“盤古”坦克正噴吐著黑煙,像三座移動的堡壘,緩緩逼近。這種坦克雖然笨重,但裝甲極厚,正面硬抗革命軍的“燎原”坦克一炮,竟然只是留下一個白點。
而在“盤古”坦克的履帶下,是無數(shù)革命軍戰(zhàn)士破碎的尸體。
“媽的,這烏龜殼真硬?!?
伍洲豪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。
這一個月來,他們雖然裝備升級了,但共和國畢竟底蘊(yùn)深厚。八十萬大軍,兩千輛坦克,加上源源不斷的后勤補(bǔ)給,硬是把革命軍的攻勢擋在了淮水南岸這幾十公里的縱深里。
每前進(jìn)一步,都要付出成百上千條人命的代價。
“轟!”
一發(fā)炮彈在掩體旁炸開,泥土濺了伍洲豪一臉。
“團(tuán)長!左翼!左翼被突破了!”通訊兵嘶吼著,“三營頂不住了!”
“頂不住也要頂!”伍洲豪紅著眼怒吼,“告訴三營長,陣地丟了,老子斃了他!敢死隊呢?拿炸藥包上!炸斷那鐵王八的履帶!”
遠(yuǎn)處,幾個瘦小的身影抱著炸藥包,義無反顧地沖出了戰(zhàn)壕。
他們利用彈坑做掩護(hù),在槍林彈雨中匍匐前進(jìn)。
一個倒下了。
兩個倒下了。
第三個戰(zhàn)士,拖著被打斷的雙腿,爬到了那輛“盤古”坦克的履帶旁,拉響了導(dǎo)火索。
轟??!
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。
那輛不可一世的鋼鐵巨獸,終于發(fā)出了一聲哀鳴,履帶斷裂,癱瘓在原地。
“好樣的!”
伍洲豪狠狠地錘了一下地面,眼眶卻濕潤了。
這已經(jīng)是第幾批了?
這種打法,簡直就是在拿人命填。
這一個月,雙方都在流血。
共和國的防線搖搖欲墜,但始終沒有崩盤。他們的重炮陣地雖然被壓制,但依然在頑強(qiáng)反擊。尤其是那些經(jīng)驗豐富的老兵,配合著坦克,構(gòu)筑了一道道死亡交叉火力網(wǎng)。
夜幕降臨。
槍炮聲漸漸稀疏,雙方都默契地開始了短暫的休整。
這是一種殘忍的默契,為了明天能有力氣繼續(xù)殺戮。
伍洲豪坐在死人堆里,掏出懷里那塊銀色的懷表。
那是臨行前,鄧怡送給他的。
表蓋上沾了一滴干涸的血跡,他小心翼翼地擦去,打開表蓋。
照片里,鄧怡笑得溫婉動人。
“阿怡……”
他輕聲喚著那個名字,看著遠(yuǎn)處被照明彈照亮的、如同鬼域般的戰(zhàn)場。
這就是總司令說的“反攻”嗎?
如果這就是代價,那等到勝利的那一天,這片土地上,還剩下多少人能看到新世界的太陽?
前線指揮部,設(shè)在一座被炸塌了一半的廟宇地下室里。
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煙草味和潮濕的霉味。
巨大的沙盤上,插滿了紅藍(lán)兩色的旗幟。
紅色代表革命軍,藍(lán)色代表共和國軍。
此刻,這兩色旗幟如同兩群撕咬在一起的野獸,糾纏不清,難解難分。
陳慶之站在沙盤前,背著手,那張曾經(jīng)溫潤如玉的臉上,如今寫滿了滄桑與冷峻。他的下巴上滿是青色的胡茬,眼窩深陷,唯有那雙眼睛,依舊亮得嚇人。
“總司令,這是今天的傷亡報告。”
沐淵亭走過來,將一份文件遞給他,聲音有些低沉,“第五軍傷亡過半,裝甲一師損失了七十輛坦克,彈藥消耗量是預(yù)計的三倍?!?
陳慶之沒有接文件。
那個數(shù)字,他不用看也知道。
那是無數(shù)個鮮活的生命,那是無數(shù)個破碎的家庭。
“不能再這么打下去了?!?
陳慶之的聲音沙啞,像兩塊粗糙的砂紙在摩擦,“兵力懸殊,雖然我們有了新裝備,但沐瑤留下的底子太厚了。這種硬碰硬的消耗戰(zhàn),我們耗不起,北境也耗不起?!?
“可是,不硬打又能怎么辦?”
一名參謀官急得滿頭大汗,“郭勛奇那個老狐貍,把防線經(jīng)營得像鐵桶一樣。我們的穿插部隊試了幾次,都被那兩千輛坦克堵了回來?!?
陳慶之沒有說話,他的目光,死死地盯著沙盤上的一個點。
那是位于淮水南岸一百公里處的一個小城——裕城。
那里地勢平坦,視野開闊,是通往海州的必經(jīng)之路,也是共和國防線的結(jié)合部。
“淵亭?!标悜c之忽然開口,“你有沒有覺得,這場仗,少點什么?”
沐淵亭一愣,隨即眼神一凝,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:“你是說……空軍?”
“沒錯?!?
陳慶之轉(zhuǎn)過身,指著頭頂,“整整一個月了。我們在淮水打得天翻地覆,可是沐瑤那支引以為傲的空軍,那支曾經(jīng)在海州之圍中如神兵天降般的空中艦隊,去哪了?”
指揮部里一片死寂。
這是一個所有人都忽略了,或者說,不敢去深想的問題。
沐瑤的空軍,是懸在所有人頭頂?shù)囊话堰_(dá)摩克利斯之劍。
“只有兩種可能。”
沐淵亭沉聲道,“第一,她在等,等我們精疲力盡,再一舉定乾坤。第二……她在策劃一個更大的陰謀,大到需要集中所有空中力量去執(zhí)行?!?
“不管她在謀劃什么,我們都不能再按她的節(jié)奏走了?!?
陳慶之猛地一拳砸在沙盤邊緣,“必須打破僵局!必須逼她出牌!”
他伸出手,一把拔掉了插在兩翼防線上的所有紅色旗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