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銘章執(zhí)壺的手一頓,說道:“左不過政敵尋仇,從前也不是沒有過?!苯又值?,“府里已增了人手,不必擔心。”
話音落,對面沒了聲音,陸銘章抬眼去看,就見戴纓直直地看著他,眼中情緒難辨。
“怎么?”陸銘章探出手,試圖把她蹙起的眉心撫平。
誰知戴纓把頭一偏,聲音微冷:“大人為何不實相告?!?
陸銘章收回手,面上的神情跟著肅下來:“你想說什么?”
“哪有什么政敵報復,分明是宮里那位……”戴纓脫口而出,同陸銘章不同,她對事物的判斷,不講依據(jù),只憑直覺,沒由來地就覺得此事同趙映安脫不離關系。
陸銘章將她的話截斷:“你從哪里聽來的?”
“需從哪里聽來么?妾身不是沒有腦子,稍一想就能知道,太后看不慣我,便想同前兩次那樣,害人性命。”戴纓反駁道。
陸銘章點了點頭,問:“好,既然你心里已有認定,那你說說看,你這么認為的理由,為何那刺客不對你下手,反而刺向我?最后還牽扯出一個青樓女樂?”
戴纓答不出。
陸銘章又道:“既然你的腦子那樣聰明,我再問你,就算最后知道了幕后之人,又能怎樣,為著一個青樓女樂去殺了那人?”
為了一個青樓女殺了當朝太后,這話誰人敢說?這事誰敢做?
戴纓也知道這事不可能,可事情并不是這樣:“可昨晚刺客要傷的不是女樂,而是大人?!苯又值?,“您開口閉口青樓女樂,是不是她們的身份就決定了她們該死,又或是死了也就死了,不值得費心,不值得追責?”
“是她救了大人的命,不論這其間有什么勾當,她真真正正拿自己的身體擋在大人跟前。”
陸銘章低下眼,沒有說話,最后緩緩道出:“我有我的難處,大衍不能沒有皇帝,而皇帝……不能沒有生母……”
戴纓怔著,整個人如同浸在涼水里,沒有刺骨的痛,卻渾身上下都不舒坦。
他心里分明清楚,這件事的幕后主使之人就是趙太后,他不可能不知道,他是誰,他是陸銘章。
“若有一日,太后派人害我性命,大人是不是也打算就此揭過?”由此及彼,戴纓終是問出了口,突然有種兔死狐悲之感。
“胡說什么?!标戙懻侣曇敉钢豢?,“你不會有事。”
“是么?”戴纓明顯不信,在陸銘章心里,家國第一,皇城里,寶座上的母子也是家國的一部分。
是以,陸銘章維護的不僅僅是這個國家,還維護這個國家的皇權。
“大人不要避開,回答我,如果有一日,阿纓命喪太后之手,你待如何?是替我討回公道,還是為太后遮掩惡行?”
戴纓凄凄地笑了一聲,是了,是了,前一世,陸婉兒給她灌墮胎藥,陸銘章這個做父親的一定是清楚的,后來呢,陸婉兒什么事也沒有,必是他在背后袒護縱容!
對他而,她不過是謝容的侍妾,別說打掉一個孩子,就是被陸婉兒害死了又能怎樣,他還得替陸婉兒平事,把這筆給抹除。
不待陸銘章回答,戴纓站起,一字一句說道:“我錯了,以為自己在大人心里是不一樣的,可笑地盼著大人給我個正妻之位呢,現(xiàn)在一看,上頭還有一尊真佛壓著,妾身活不活得到那個時候都不一定……”
如今的她不過一個無足輕重的妾室,趙映安都容不下她,哪還敢肖想正室之位。
也就是說……只要趙映安這太后當一日,她就別想有任何指望。
說罷,頭也不回地奔出了書房。
戴纓離開后,陸銘章坐在那里一動不動,沉著臉,袖袍猛得一掃,將桌上的茶器拂落在地,碎響之后是死一般的靜寂。
這輩子,他本不打算有私情,然而戴纓出現(xiàn)了,她的出現(xiàn)對他來說是“意外”。
他抬舉她,寵她,給她足夠的自由,但前提是她不能動搖他的根本信念和堅持,如果二者有了沖突,他的痛苦和掙扎將極為劇烈。
先時他有想過,日后不設正妻,免她受屈,名分便形同虛設,沒有孩子,他們可以把崇哥兒當自己的孩子,也是一樣。
然而,那日她問他,愿否將她扶為正頭娘子,也不知道想到什么,自己在那兒笑得開心。
她喜歡孩子,是真的喜歡,她對崇哥兒那樣愛,這一切讓他的那些預設有了動搖。
立于門外的長安將剛才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,而剛才的碎響,不用看也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。
這還是頭一次,他見阿郎失態(tài),從前那樣一個喜怒不形于色之人……
……
正值午后,趙映安欲要小憩。
自陸家夜宴已過去兩日,她擔心了兩日,就怕陸銘章查到她的身上,雖說篤定陸銘章不能真將她怎樣,但仍是忌憚著。
然而兩天過去,風平浪靜,什么事情也沒有,就在以為能安然過去時,殿前衛(wèi)不待傳召闖入寶寧殿。
如黑色的潮水般無聲涌向殿內各處,接管了所有門戶與角落,整個過程迅捷、肅殺,沒有一句多余的語。
“誰許你們進來的?!”靜雨怒喝一聲。
話音還在闊大的殿宇蕩著,殿前衛(wèi)分列兩側,從中走出一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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