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曹老夫人可不會替一個不相干的人留情面,再加上曹氏那張利嘴,說出來的話,要多刺耳有多刺耳,下人們私下便瘋傳起來。
若是一個不那么出彩的人,或許這些話隨口幾句也就過去了。
偏戴纓除了出身差點,其他方方面面讓人挑不出錯,突如其來的污點,就成了眾人宣泄的口子。
“倒生得一副好皮囊,誰料心機(jī)這般深沉,真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。”
“可不正是?到底商戶出身,自古道,無商不奸。”
“怪道我常說,世上哪來這般齊全人兒?模樣標(biāo)致,百般伶俐,口齒又討巧,卻原來……背地里行的勾當(dāng),比咱們竟強(qiáng)不到哪里去?!?
“依我看,倒不如咱們這些為奴作婢的,雖身份卑賤,好歹懂得本分二字?!?
一個完美的人,原來并非那樣完美,這個污點在眾人眼里越放越大,以此來拉近他們同她之間的距離。
直到一日,一個私下閑話之人被護(hù)院們抓了起來,用竹片打二十個嘴巴子,把一張嘴都打爛了。
這樣的雷霆手段,不是陸老夫人的作風(fēng),曹老夫人就更不可能了,她巴不得話越傳越難聽。
三爺外辦,人不在府中,那么就只有一人,眾人不敢往下想。
自那之后,再無人敢說那位戴家小娘子的一點不好,但這位戴氏女給眾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是以,哪怕只觀得那一抹側(cè)影,他們也認(rèn)出她來。
就在七月怔愕中,陸銘章說道:“清一間房,準(zhǔn)備熱水?!?
這一聲,讓院中所有人回過神,忙碌起來,備水的備水,熱菜的熱菜,還有其他一些瑣碎。
七月將戴纓請去主屋旁邊的側(cè)屋,又招來幾名丫鬟,一齊伺候。
屋里有暖壁,不像外面那樣冷,丫鬟們先替她褪去濕衣,用干巾拭她頭身上的水漬。
“屋里沒有適宜的女衫,娘子若是不嫌棄,先緊著婢子的衣衫穿,這幾件都是新的,不曾穿過?!逼咴抡f道。
戴纓點頭道:“勞煩了?!?
七月讓另幾個丫鬟替戴纓把衣衫暫時換上,又去院中催促熱水。
好在沒一會兒,小丫頭們提了熱水來,灌了滿滿一桶,沐間頓時氤氳出潮熱的煙霧。
“熱水備下了,小娘子請移步?!?
戴纓起身,在幾名丫鬟的環(huán)簇下進(jìn)了沐間,褪下衣衫,入到桶里。
水溫燙,可這個溫度對一個渾身凍僵的人來說,如同救命的解藥,在微燙的水中浸了好一會兒,她才漸漸有所知覺。
“七月姐姐……”戴纓輕喚了一聲。
七月從旁應(yīng)候:“小娘子不必同我客氣,喚我七月,有什么事盡管吩咐?!?
能在主人房里當(dāng)大丫頭,沒一個是蠢的。
“可否差人去一趟福興酒樓,我的丫頭在那里?!?
“好,婢子這就著人走一趟,可要捎什么話么?”七月問道。
“不用捎話,只告訴她我無事,她就什么都知道了?!?
七月應(yīng)下,出了沐間,轉(zhuǎn)身去了主屋,走到一扇寬大的帷屏前,帷屏內(nèi)隱有水聲。
“爺,適才小娘子讓婢子去福興樓傳話?!?
陸銘章的聲音帶了一點點濕熱:“去罷,她說什么,你照做就是?!?
七月應(yīng)下,這才著人往福興樓遞話。
陸銘章并未打算瞞下消息,是以,上房那邊很快就知道了。
在他沐洗更衣后,丫鬟替他烘干頭發(fā),重新束起,長安走來,恭聲道:“上房的人在院外候著了?!?
“嗯。”
待裝束齊整,陸銘章出了屋室,側(cè)過頭,看了一眼旁邊亮著微弱燈光的側(cè)屋。
此時雨腳暫歇,但地面仍是水淋淋的,陸銘章上了乘輦,往上房行去。
陸老夫人年紀(jì)大了,睡得早,早早用過晚飯,本要睡下,這會兒卻鎖著眉,圍著一條貂毛的抹額端坐于堂間的交椅上,見了自家兒子,沉出一口老氣,眼中沒有半點喜色。
“都下去?!标戙懻抡f道。
屋中眾人應(yīng)諾退下。
人剛一退出,陸老夫人一把拍向案幾,怒斥道:“簡直胡鬧!”
陸銘章走上前,先是揖拜,再行到老夫人身側(cè)坐下。
“母親莫要動怒?!?
“還要我不動怒?你這孩子向來讓我省心,怎么也行起這等輕狂事來?!”陸老夫人氣得連拍桌案。
陸銘章不慌不忙,親手斟了一盞溫茶,奉到自己母親面前:“您先喝口茶,順順氣,之后再問什么,兒子都如實回答?!?
陸老夫人又是一聲嘆:“你這杯茶,是想堵我的嘴,還是指望我喝了,就能當(dāng)作什么都沒發(fā)生?”
“只是給母親潤潤嗓,沒那么多說道?!标戙懻滦Φ馈?
老夫人話是這么說,卻還是接過那盞茶,啜了幾口,腔音威嚴(yán)。
“我只一句話,趕緊把人送回去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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