歸雁呼吸一窒,難道是因?yàn)殛愖髱土诵∧镒拥拿?,被發(fā)現(xiàn)了,遭到報(bào)復(fù)?是王家還是謝家?
秦二的聲音繼續(xù)傳來:“抄陳家的不是別人,就是那個(gè)周虎?!?
“周虎?”歸雁問出聲,這個(gè)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。
“就是咱們城東鋪?zhàn)有拚麜r(shí),到店里滋事的那個(gè)白役,后來不是被巡事所除了名嘛?!?
這么一說,歸雁想起來了。
“這人怎么了,不過是個(gè)游閑,怎么還抄家?”
“最怕的就是這些游閑,別看這樣一群人,熟知律法,且私下有不少門路,就跟泥鰍似的,滑得狠?!?
秦二繼續(xù)道:“這人不知走得哪條路,從巡事所離開后,轉(zhuǎn)身到了京都衙門,雖也是白役,卻更張狂了,若是得罪了這起子小人,他尋你個(gè)不是,還不是手到擒來?”
“從前陳左為著咱們鋪?zhàn)拥氖峦麖P打過,便記恨上了,今日帶了一幫衙吏去了陳左的村子,抄了家不說,還把人打了個(gè)半死,押走了?!鼻囟敝辶硕迥_,“你快去告訴東家,叫她想想辦法,速去!速去!”
歸雁不敢耽擱,掉過身跑回謝府,把事情前后告訴了戴纓。
在歸雁急促的聲調(diào)中,戴纓撥弄算盤的手頓住,直到歸雁住口,她整個(gè)人仍凝在那兒,一動也不動,安靜地讓人害怕,接著,像是一根針刺破平靜……手揚(yáng)起,一聲刺耳的炸響,“啪——”的算盤狠狠砸落在地。
木架崩裂,算珠如雨點(diǎn)般爆射四濺,在磚石上彈跳、滾落,發(fā)出密集的聲響。
歸雁侍在一邊,嚇得不敢吱聲,從未見自家娘子這副駭然厲色。
良久,那些失了方向的算珠終于耗盡力氣,零零落落地靜止在青磚地上,重歸死寂。
“更衣,去陳家。”戴纓的聲音過平,過淡,聽不出什么情緒。
“是?!?
歸雁將戴纓穿戴好,隨后,主仆二人走出房門,孔嬤嬤正待問她二人去哪兒,可見了戴纓的面色后,閉了嘴。
到了村子,主仆二人下了馬車,照著記憶尋去陳家,這是她第三次來陳家,第一次是中秋前夕,第二次前不久,然而這次同前兩次不同。
門外圍了許多人,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。
“真是造孽,不知怎么惹了那幫人?!?
“叫我說,這陳家漢還是脾氣太莽了,服個(gè)軟,跪下來認(rèn)個(gè)錯(cuò),指不定不用被抓走?!?
“苦了他家阿鳶,嘖,嘖,可憐喲——連那皮毛大衣都被搶了?!?
“就他家這況景,能買得起皮毛大衣?說不定是陳左偷來的,官爺們就是為著這事才抓他哩!”
聽說此話,周圍其他人紛紛點(diǎn)頭附和。
歸雁撥開看熱鬧的人群,讓戴纓進(jìn)入院中。
戴纓進(jìn)到屋里,一眼看去,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桌椅,好幾張椅子甚至散了架,還有碎裂的瓷片。
戴纓踅步走入臥房,里屋也是一樣,衣柜被抄得稀爛,地上散著衣衫,干凈的衣衫上印著臟污的足印。
榻邊圍了幾名婦人,正低聲說著安慰的話。
榻上的鳶娘半閉著眼,眼睫無意識地顫著,一雙手緊緊揪著身上的衾被,嘴角淌著血痕,榻邊的地上,落了一攤血。
幾名婦人見屋里來了一個(gè)穿著富貴的年輕女子,主動讓出地方。
“鳶娘?!贝骼t坐于榻沿,緊緊地握住她的手,試著叫她,那雙手沒有一絲熱氣,冰冷的,如同這屋里的空氣。
戴纓從歸雁手里接過暖爐,將鳶娘的雙手覆上去,又把自己的斗篷解開,圍在她的身上。
鳶娘慢慢睜開眼,在看清戴纓后,上下唇切顫著,兩行淚流下:“阿纓,陳左被抓走了,他被抓了,他們打他……”
僅有的一點(diǎn)熱淚潤著這副枯槁身,剛說沒兩句,又是一口血噗出。
戴纓趕緊拿帕子替她拭嘴邊的血跡,壓下心頭翻涌的恨,安慰道:“鳶娘,你放心,我會把陳左救出來,我可以想辦法把他救出來,我有辦法……”
鳶娘顫著聲問:“有辦法?”
“有,我有辦法?!?
鳶娘咬著血唇:“阿纓,要快,他們會讓他死在里面……”
“好?!?
鳶娘死死握住戴纓的手,不再說一句話。
“你不要有事,不然他出來了,怎么辦?”戴纓哽著喉,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(wěn)。
鳶娘眼中的眸光像是快要熄滅的火星,聽到陳左,又閃了幾下。
“好,好,我等他出來?!?
屋里的幾個(gè)婦人看不下去,躲到外面抹眼淚。
鳶娘身子很輕很輕,稍稍壯實(shí)點(diǎn)的婦人就能毫不費(fèi)力地抱動她,戴纓將她安置在一家客棧中,有專人伺候,另找了大夫給她看診。
一切安排妥當(dāng)后,戴纓走出客棧,顫顫呼出一口白霧,抬頭看了一眼天。
沒人能看清,這雙映著天光的眼中浮動著怎樣復(fù)雜的情緒。
“娘子,接下來怎么辦……”歸雁擔(dān)憂道。
戴纓輕輕地咳了一聲,幽嘆道:“又要下雨了……”
說著,解下身上狐裘斗篷,隨手丟下,往一個(gè)方向行去。
“娘子,你去哪里?”歸雁想要跟上。
戴纓腳步未停,幽幽一聲散在冷冽的空氣里。
“莫要跟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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