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城同平谷毗鄰,兩個地方官私下偶會因為各種緣由相聚。
青城縣令年長,平谷的吳縣令調(diào)任平谷不久,見了青城縣令的面會尊一聲老哥,而青城縣令則會謙恭中端一點姿態(tài)地回應(yīng)。
皆為兩人浮流于官場的客套。
這二人,一個正愁如何送佛,一個卻巴望拍馬屁,各懷心思。
此時,書吏帶了話來,陸銘章要見他二人。
“陸相召見?”二人齊聲問。
兩道聲音,一個惶惑,一個歡喜。
兩人不敢耽擱,坐了轎輦往行館趕去,到了行館,下了轎,整束衣冠,在侍人的引帶下,往行館內(nèi)走去。
青城縣令一邊走,一邊拭汗,枯朽的心從未跳得這樣歡動,就怕這位京都來的樞密使揀出什么錯處,以小放大,給他扣個罪,他這官生就到頭了。
而那平谷來的吳縣令,面上帶笑,塞了滿腦子的阿諛奉承,他連禮都備下了。
三十大抬箱籠,只等一聲呼和。
侍人將二人帶到行館中的湖軒,兩名美婢走出,將人接引,兩人趨步行至廊下,躬身垂首,直到侍人將他們引進。
湖軒四面通敞,垂掛卷簾,亭中設(shè)了案幾,案幾上摞了滿滿的冊子,地上亦是。
這些案冊有的堆疊整齊,有的錯亂散開。
案后席地坐著一人,一身燕青色圓領(lǐng)袍,很軟很素的羅料。
姿態(tài)閑適地斜倚著,廣袖拖垂于地,一腿屈起,一手執(zhí)卷,一手擱于膝上,牽出柔滑如波的衣褶。
兩人朝上拜了四拜。
“下官青城縣令,參見陸相?!?
“下官平谷縣令,參見陸相。”
陸銘章放下手中卷冊,就座回了一禮,示意二人入座,二人并不敢坐,垂手侍立一側(cè),靜聽鈞語。
陸銘章先是看向青城縣令。
“本院在青城這幾日,看了不少卷冊,青城縣庶務(wù)繁雜,料理得還算周全?!?
那青城縣令連忙應(yīng)是,而一旁的平谷縣令后知后覺,眼下情形有些不對味,這哪兒是慰問舊臣,分明是查訪。
陸銘章接下來的話讓青城縣令剛松下的一口氣瞬間提至喉管。
“幾樁舊年備案語焉不詳,略顯單薄,境內(nèi)巡防紀要的卷冊倒是清爽,但‘清爽’過頭了。”
青城縣令搶步上前揖拜,聲音微顫:“下官有罪,樞相垂詢,卷冊記錄確……確有不周之處,下官回衙即刻補全,絕不敢再有絲毫怠惰。”
陸銘章招了招手,侍人上前理清桌案,端上茶具,陸銘章執(zhí)杯淺飲,放下杯盞,看向平谷縣令:“平谷離青城路程幾許?”
平谷縣令耳中一嗡,如同當年待考一般,不待他答話,青城縣令已搶聲道:“回大人,平谷縣同青城相鄰,乘車不上兩日,腳速快的話……一日便能到?!?
這青城縣令算是過了生死關(guān),聽陸相話里的意思,似是打算去平谷走走,于是忙不迭薦。
陸銘章“嗯”了一聲,繼而道:“如此,本院便去平谷縣看看,你二人照常辦事,不必過分張羅?!?
平谷縣令趕緊上前,作揖應(yīng)喏。
“退下罷?!?
二人出了行館,平谷縣令木怔地看向青城縣令,突然一聲:“老哥哥,你害煞我也?!?
青城縣令不慌不忙道:“這是怎么說,吳大人適才還怨我不引薦,說什么怕你沾了榮光,現(xiàn)下我不過說了兩句,怎么轉(zhuǎn)臉卻是這個態(tài)度。”
說罷“哼”了一聲,一甩袖,走了。
徒留平谷縣令暗自懊喪。
……
次日,平安吩咐院中下人收整行當。
院外走來一軍衛(wèi),先看了一眼緊閉的房室,轉(zhuǎn)頭對平安說道:“安管事,隊伍已整肅,隨時可動身?!?
長安頷首:“好,知道了。”
待那人走后,長安提衫上階,輕輕叩響房門,然后屏息靜候。
若按原計劃,前兩日就該返程,還記得那日,他詢問可要啟程時,阿郎看著手里的冊子,頭也不抬地說:“再緩一日?!?
然而過了一日,行程再次延宕。
在這期間,阿郎只在行館,面上說是到青城探訪舊臣,也只頭一日赴宴,余時皆在處理公務(wù)。
到底為何大老遠空走一趟青城。
按說,就算巡檢地方,回程途經(jīng)之地皆可,不必再往前,那平谷縣雖毗鄰青城,卻離京又遠一步。
昨日特意將平谷縣令召來,下了鈞語,往平谷,又為哪般?
他自幼伴于家主身側(cè),雖然了解其脾性,卻不敢揣度,不過卻能比旁人知道得更深一點。
話往回敘……
那平谷的吳縣令得知陸銘章欲往自己的轄地,立馬遣人回平谷,征召大宅作行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