訪談節(jié)目播出之后的效果是明顯的。
第二天，京城市政府就出臺了公告，宣布對市場進行整頓。
明眼人都知道，這個整頓針對的是什么。
劉清明以全國防指成員的身份去了一趟市政府。
他現(xiàn)在要去見的，是京城市副市長，京城防治組的組長，王洪濤。
之前在高速路口，他為了給清江省運送物資的卡車解圍，和京城方面的人發(fā)生了不愉快。
雖然最后事情圓滿解決，他還賣了王洪濤一個面子，把人交給了市政府處理。
但這種事情，終究是留下了痕跡。
今天上門，既是公事，也是摸底。
他要看看，這位王副市長，對自已，對清江省，到底是個什么態(tài)度。
市政府大樓燈火通明。
這個時期，沒有一個人是清閑的。
劉清明通報了身份，是全國防指的工作人員，立刻被秘書客氣地請到了王洪濤的辦公室外。
等了約莫十分鐘，辦公室的門開了。
王洪濤的秘書探出頭來。
“劉處，王市長請您進去?！?
劉清明整理了一下衣服，邁步走了進去。
辦公室很大，陳設(shè)卻很簡單。
王洪濤正坐在辦公桌后，看著一份文件，聽到腳步聲，他抬起頭。
這是一個看上去不到五十歲的男人，面相儒雅中帶著嚴肅，目光銳利而審視。
“劉清明同志，你好，請坐?！蓖鹾闈噶酥笇γ娴囊巫?。
“王市長好。”劉清明不卑不亢地坐下。
“盧部長派你來的？”王洪濤開門見山。
“是的，盧部長讓我代表全國防指，來感謝京城方面對我們工作的大力支持?！眲⑶迕髡f著官面上的話。
王洪濤擺了擺手，身體微微前傾。
“支持是應(yīng)該的，都是為了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安全?！?
他頓了頓，話鋒一轉(zhuǎn)。
“高速路口的事情，我也要向你，向全國防指做個檢討。是我們市政府個別部門，個別干部，思想覺悟不高，工作方法簡單粗暴，給我們京城的形象抹了黑。”
劉清明心里清楚，這是對方在主動示好，也是在試探他的態(tài)度。
如果他順著桿子往上爬，揪著不放，那接下來就沒法談了。
“王市長，您重了?！眲⑶迕魑⑽⒁恍?。
“據(jù)我們了解，那家‘興源公司’，本身就問題重重，通過非法手段，拉攏腐蝕了一小撮干部，打著京城組的旗號，謀取私利，破壞抗疫大局?！?
“這和您，和我們京城組的大部分干部，有什么關(guān)系呢？”
“相反，市政府在接到情況后，第一時間介入調(diào)查，雷厲風(fēng)行，迅速查清事實，挽回了損失，這才是真正體現(xiàn)了我們政府的決心和效率。我們對此，是表示感謝的?！?
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。
既把責(zé)任從市政府身上摘了出去，又把市政府后續(xù)的處理抬得很高。
王洪濤目光閃動了一下。
他深深地看了劉清明一眼。
這個年輕人，不簡單。
說話滴水不漏，進退有據(jù)，完全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老練。
難怪能被衛(wèi)生部的盧部長看重，進入全國防指的核心圈子。
“雖然如此，也是我們管理上存在失職之處。”王洪濤的語氣緩和了許多。
“有問題就要處理，有錯誤就要改正。相關(guān)的處理結(jié)果，也已經(jīng)出來了?！?
“區(qū)政府的相關(guān)領(lǐng)導(dǎo)，給予口頭警告處分?！?
“區(qū)工商分局的主要領(lǐng)導(dǎo)，停職檢查?！?
“相關(guān)的干部隊伍，進行集中學(xué)習(xí)整頓，對于那些不合格的人員，堅決清退出隊伍?！?
王洪濤說得很平靜，但劉清明能聽出其中的分量。
這處理，不可謂不重。
停職檢查，基本上就意味著政治生涯的停滯。
“雷厲風(fēng)行，令人敬佩。”劉清明由衷地說，“相信組織上，一定能看到京城市政府的決心?！?
王洪濤心里那句mmp差點就說出來了。
這話聽著怎么這么別扭？
不知道的，還以為對面坐的是上級領(lǐng)導(dǎo)，正在聽取自已的工作匯報。
他隨即又有些想笑。
這小子，有意思。
“劉清明同志，你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?！蓖鹾闈纱喟盐募仙希眢w靠在椅背上，“這個處理結(jié)果，組織上還滿意嗎？”
這是在開玩笑了。
劉清明連忙站起身。
“王市長，您再這么說，我可就坐不住了，這是要趕我走啊?！?
“哈哈哈。”王洪濤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，“你這個小同志，很有意思嘛?！?
氣氛一下子松弛下來。
劉清明也重新坐下，他知道，鋪墊得差不多了，該說正事了。
“王市長，我這次來，除了代表組織拜訪您，還有一件事情，想請您幫個忙。”
“哦？”王洪濤來了興趣，“公事還是私事？”
“是公事，但并不是全國防指的事情，算是政府對政府吧?！眲⑶迕鹘M織了一下語。
“說說看?！?
“清江省，云嶺鄉(xiāng)。您可能還有印象?！?
王洪濤點了點頭?！熬褪乔皫滋?，在高速路上被攔截的那批物資的來源地？”
“對?！眲⑶迕髡f，“云嶺鄉(xiāng)是省里有名的中藥材種植基地。這次他們響應(yīng)全國防指的號召，緊急籌集了一批防疫藥品，想要支援京城?！?
“這是好事啊?！?
“但是他們遇到了一個問題?！眲⑶迕骼^續(xù)說，“他們希望這批平價藥品，能夠直接送到京城老百姓的手里，省掉所有的中間商環(huán)節(jié)，不給群眾增加任何負擔(dān)?！?
“所以，他們希望，能直接進入銷售終端?！?
王洪濤的眉頭動了動。
“直接銷售？你的意思是……他們想在京城賣藥？”
“是的?！?
“他們有資質(zhì)嗎？”王洪濤問到了最關(guān)鍵的問題。
“有?！眲⑶迕骺隙ǖ鼗卮穑八麄冊谇褰∽粤恕茙X大藥房’，是具有正規(guī)藥品經(jīng)營許可的企業(yè)。他們這次來，是想問問，能不能在京城，直接進行相關(guān)藥品的銷售，避免中間環(huán)節(jié)，盡最大可能地讓利于民。”
王洪濤恍然大悟。
他身體坐直了，手指在杯壁上轉(zhuǎn)動：“你想在京城開分店？”
他看著劉清明，似笑非笑。
劉清明糾正他：“不是我，是云嶺鄉(xiāng)政府?！?
王洪濤一口戳穿他：“別以為我不知道，你上調(diào)京城之前，就是云嶺鄉(xiāng)的一把手吧？”
劉清明坦然承認。
“我這點小心思，確實瞞不過您的眼睛?！?
“我可看過你當(dāng)選全國十大杰出青年的資料?！蓖鹾闈f，“把一個省級貧困鄉(xiāng)，打造成全國聞名的中藥材種植基地，這是你的主要功績。原來你的野心，還不止于此啊。”
劉清明苦笑。
“王市長，我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離開云嶺鄉(xiāng)了。他們現(xiàn)在做的所有事情，都與我無關(guān)?！?
“我只是作為一個曾經(jīng)的同事，幫他們傳個話，問問政策。”
王洪濤不置可否。
“我相信你在這件事情里面，沒有個人利益?！?
劉清明的心提了起來。
“那……這件事，您看？”
王洪濤停止了敲擊桌面的動作。
他斬釘截鐵地說：“對抗疫有益的事情，對人民群眾有益的事情，為什么不能做？”
“我寧愿讓云嶺鄉(xiāng)的鄉(xiāng)親們把這個錢掙了，也不想讓那群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蟲，多賺一分錢！”
劉清明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。
他猛地站起身。
“太感謝您了，王市長！我代表云嶺鄉(xiāng)的父老鄉(xiāng)親，感謝您！”
“坐下，坐下?！蓖鹾闈龜[了擺手，“先別急著謝我。比起你們清江省對我們京城人民雪中送炭的支持，我這點事情，又算得了什么？”
他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筆，拿過一張便簽紙，刷刷刷地寫下幾行字，然后簽上自已的名字，蓋上了私章。
“你讓他們，拿著這個條子，直接去市工商局，找韓局長。”
王洪濤把便簽遞給劉清明。
“告訴他，這是我批的。云嶺大藥房進京的事情，要特事特辦，一切手續(xù)從簡，當(dāng)天辦結(jié)！”
劉清明接過那張薄薄的便簽，手卻感覺沉甸甸的。
他震驚了。
特事特辦，一切從簡，當(dāng)天辦結(jié)！
王洪濤這一句話，一個批條，省了多少事？
在京城，要辦下一個藥品經(jīng)營許可證，還是外地的企業(yè)，這里面的流程有多復(fù)雜，要跑多少個部門，蓋多少個章，他心里大概有數(shù)。
沒有一個月，根本跑不下來。
這還是在一切順利，沒人卡脖子的情況下。
他原本的打算，是想用高速路口那件事的人情，換王洪濤一個松口，一個政策上的許可。
然后，再讓陶麗梅她們，按部就班地去跑手續(xù)。
實在不行，就去找孫淼，看看衛(wèi)生系統(tǒng)內(nèi)部有沒有什么可以提速的辦法。
可他萬萬沒想到，王洪濤會把這個人情，給得這么足，這么徹底！
主管副市長的親筆批條。
這分量，太重了。
“王市長，這……這太感謝了！”劉清明的聲音都有些激動。
“去吧?！蓖鹾闈龘]了揮手，“我們現(xiàn)在都是在為抗疫工作服務(wù)，能為一線減輕點負擔(dān)，也是我們后方該做的?！?
劉清明拿著批條，鄭重地向王洪濤鞠了一躬，然后快步走出了辦公室。
直到坐回車里，他看著那張寫著“請工商局韓局長閱，清江省云嶺鄉(xiāng)援京項目，請予特事特辦，從速辦理。王洪濤”的便簽，心情依舊難以平復(fù)。
這就是權(quán)力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