賈雨村看起來比馮淵還年輕一些,卻老氣橫秋地端起了長輩身份,讓嬌杏看得一陣恍惚。
難道,真的是自己多心了?真的是老爺返老還童了?連帶著性情都變了?
不對,嬌杏斷然否認。返老還童只是變年輕,沒有連某部位都重新發(fā)育的道理!
馮淵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:“無妨,晚生一定洗心革面,努力上進,早日贏得大人的認可!”
于是船上又多了兩個人,船工們終于再也沒有了偷懶的借口,解開纜繩,順流而去。
本來薛蟠還沒急著動身,打算一邊讓人收拾行裝,一邊讓人去收拾馮淵和門子。
賈雨村他惹不起,馮淵區(qū)區(qū)一個小鄉(xiāng)宦,門子區(qū)區(qū)一個衙役,他還能收拾不了嗎?
結(jié)果仆從來報,說馮淵已經(jīng)變賣家產(chǎn),連夜登上賈雨村的官船,當舔狗去了。
而門子也帶著娘子住進了府衙,成了知府大人的心腹之人,想動也得找機會才行了。
薛蟠氣得大叫,立刻命人加快了收拾速度,三天后,帶著大包小裹,雇了一條大船,直奔京城。
消息永遠比人的行程快,賈雨村尚在半路時,鴛鴦就已經(jīng)收到了父親金彩寫來的信。
信是寫給鴛鴦的哥哥金文翔收的,金文翔進不了內(nèi)院,交給娘子帶進來給鴛鴦的。
金家是賈府的家生子奴才,早年間一直是三等奴才。真正發(fā)起來,是鴛鴦選到賈母身邊伺候以后的事兒。
鴛鴦小時就很得賈母喜愛,隨著年齡長大,賈母也越發(fā)離不開她,便連著家人一同抬舉起來。
金彩夫妻被安排回金陵老家看守府邸,就相當于金陵賈家的一把手了,位高權(quán)重。
金文翔被賈母提拔為自己的采買,這也是油水很大的美差,而且其中還有個格外的體面。
榮國府的采買分成兩大部分,第一是官中采買,第二是賈母的私人采買,兩者互不統(tǒng)屬。
官中采買是負責整個榮國府的,按老爺、夫人、少爺、小姐、丫鬟們的份例,定期采購。
例如王夫人每月做衣服的綢緞按份例有多少,李紈和王熙鳳的綢緞份例是多少,三春、黛玉的份例是多少。
又例如夫人用什么檔次的胭脂水粉,小姐們用什么檔次的,丫鬟們用什么檔次的,都有嚴格規(guī)定。
另外寶玉、賈環(huán)、賈蘭等這些讀書的哥兒們,每月用的筆墨紙硯,也都是有分例銀子的。
這些份例只要定下來,官中負責采買的人不用問,按月領銀子,去買來入庫就是了。
但不要以為這個活兒中規(guī)中矩,油水少,其實不然,其中隱藏的油水還是很多的。
原文中就曾寫過,一些丫鬟抱怨官中采買的脂粉不好,用不得,這就是冰山一角。
東西我是買回來了,數(shù)量也對,但質(zhì)量這東西,就是誰都說不好的事兒了。
另外分例之外的東西,例如小姐、丫鬟們想要買點什么,她們又出不了府,只能委托官中采買代購。
這是要自掏腰包兒的,自然也不會在府里的官中掛賬,跑腿兒費自然要到位,否則別想買到好東西。
官中采買占了個量大的便宜,油水大,但盯著瓜分的人也多。別的不說,管家大這一關就必須得過。
雖然官中采買往往是老爺夫人的近人兒,但也架不住那些管家們查賬壞事兒。
管家們可能不能讓你當上官中采買,但他們可以舉報,可以查賬,保證能讓你丟掉這個位置。
所以官中采買也要拿出錢來給管家們分潤,才能保住位置,其中拿得最多的自然是大管家賴大。
余下的林之孝、吳新登、單大良幾人雖然不如賴大的多,但也自然有一份兒。
這也是周瑞為何一心當管家,不惜坑害單大良的原因。管家二字,價值千金??!
而賈母的采買,卻與官中的不同。賈母身份超然,而且用的是自己的銀子,是沒有哪個管家敢查賬的。
唯一一個和采買金文翔對賬的,就是賈母的貼身大秘金鴛鴦,只要鴛鴦說沒問題,那就是沒問題。
這是什么樣的體面?這是什么樣的信任?一個公司的采購和財務,用了親兄妹,而且和老板沒親戚!
所以如今金家是妥妥的一等奴才,雖然不帶管家的頭銜,身份絕對可以和管家相提并論!
鴛鴦收到父親的信,看完之后,頓覺天旋地轉(zhuǎn),氣得哭了,嚇得她嫂子不敢說什么,轉(zhuǎn)身就跑。
鴛鴦是真的害怕,她也怨恨父親如此昏聵,在金陵呆久了,也不知道打聽打聽京城的消息。
鴛鴦成天在賈母身邊,賈母和賈政的態(tài)度,就是榮國府的態(tài)度,鴛鴦豈能不知?
別說賈政對賈雨村不顧年齡差距,引為知己,就是賈母,私下里也多次提起,要和賈雨村搞好關系。
鴛鴦利用職務便利,和賈雨村有過一些私下接觸,本來還算是有見面之情,自以為得體。
想不到父親竟然幫薛蟠捧場,帶人圍毆賈雨村,這不是作死是什么?
哭了一會兒,鴛鴦又重新看信,信的結(jié)尾處有一句話,讓她很是愣了一會兒。
“賈雨村:可惜了你有個好女兒了!
知府大人:看來若不是你有個好女兒,只怕此番就要倒大霉了。
為父這兩天打聽了賈雨村其人其事,深感后怕,好在賈雨村與女兒有舊,尚可轉(zhuǎn)圜。
還望女兒在老太太、老爺面前多為辯解,為父也讓你哥哥找時間去拜望賈雨村,送上厚禮。”
鴛鴦想起賈雨村每次見到自己,肆無忌憚地上下看的眼神,臉上忽然通紅,啐了一口,將書信藏了起來。
擦擦眼淚,走到堂屋里,賈母正臥在榻上,和林黛玉說笑,琥珀站在后面打扇,小丫鬟在給賈母捶著腿。
鴛鴦一見林黛玉也在,心說正好兒,一順羅裙,直接就跪在了賈母面前。
“老祖宗,林姑娘,鴛鴦惹禍了,還望老祖宗和林姑娘搭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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