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纓早該想到,陸銘章乃一家之主,是整個陸家的掌舵人,無論陸家三房之間怎樣齟齬不睦,又如何明爭暗斗,那是他們內(nèi)部,對陸銘章來說,皆是小事,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可一旦問題觸及根本,他便不會坐視不管,譬如眼下。
戴纓將話語道出。
陸銘章有些欣賞這丫頭的聰穎勁,不用他把話說太明、太透,她自己能了悟,如此甚好。
“丫頭,你很聰明。”
戴纓雙手合在膝頭,眼皮半斂,正巧這半虛半實的視線落到陸銘章腰際的白玉帶上。
三品以上官員的專屬,不僅僅是一條白玉腰帶,更束上了權(quán)利、地位還有皇恩……
戴纓再次抬眼,說道:“既然大人夸纓娘聰明,那纓娘便斗膽在大人面前求個恩賜?!?
陸銘章并不意外,點頭道:“說來?!?
戴纓靜了一會兒,把心里那個大膽的要求道了出來:“求大人賞纓娘一次活命的機會?!?
“此話何解?”
“戴纓眼下什么也不要,只求日后有難時求到大人跟前,望大人保纓娘一命?!?
陸銘章拿指在桌案上點了兩下,說道:“你若做出傷天害理,殺人放火的事來,我也保你不成?”
戴纓斂衣跪下,再次呈情:“不違天理,不涉人命,不叫大人為難,只求大人略略抬手,給纓娘一線生機。”
陸銘章看著跪在燭影里的女子,一身素色交領(lǐng)長衫,鑲滾著如意紋的細窄衣袖下是一截膩白的細碗,雙手合疊置于腿間。
微垂著頸兒,光潔的額前溜下幾綹不聽話的發(fā)絲,尖尖小小的下巴看著也倔強。
靈動而凈澈的眼睛,此時順服地低下去。
“好,我應(yīng)了?!标戙懻抡f著,“不過……希望你不要走到這一步。”
戴纓暗暗吁出一口氣,得了陸銘章這句話,她算是多了一層保障。
“纓娘在此謝過大人?!?
說罷,伏地磕了一個大大的響頭,再抬眼發(fā)現(xiàn)對面的坐位空了,陸銘章已走到了書案后,繼續(xù)處理文書,只見他手執(zhí)筆管,一面伏案書寫,一面啟口道:“去罷?!?
戴纓緩緩起身,走到書案前,再次福身退了出去。
出了院門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夜風帶了一絲絲恬靜的香息,空氣里水分足,沁人心脾。
次日,戴纓往上房去,陸老夫人對戴纓的歡喜又多了幾分,誰知還未說上幾句,桂蘭居那邊來人,說曹老夫人請她去一趟。
陸老夫人拍了拍戴纓的手,說道:“你救了崇小子,她這個做親祖母的也該當面謝你,去罷。”
于是,戴纓從上房出來,往桂蘭居去了,曹氏見了戴纓說了幾句客氣話,也沒多留她。
戴纓才出院門沒幾步,碰見立于路邊的陸銘川,想避讓,卻被叫住:“專在這兒等你,你躲什么?!?
“大人可是有事?”戴纓問道。
“別叫大人,太疏離,就按之前那樣?!?
戴纓笑了笑,問道:“崇哥兒可好些了?”
“好多了,只是還不能出屋,怕閃了風,嘴里一直念你,說等他身子好了,就去找姐姐?!标戙懘ㄕf完這話,便把戴纓看著。
戴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微微側(cè)過身,說道:“若是無事,纓娘這便……”
陸銘川接過話:“先前我說的那話作數(shù),你救了崇兒,這個情……你就沒什么求的?只要你說,我沒有不應(yīng)的?!?
他已找人查問過,她從平谷前往京都投親,同她表兄,也就是謝家小子有婚約,后自請解除,婚契解除后沒多久,謝家小子便同婉兒定親。
陸銘川哪能不知這里面的門道。
對她來講,好好的一門親,就這么沒了,她那姑母想來也不是什么好貨。
如今留在京都必有一番不得已,陸銘川看向戴纓的眼神多了一分憐意。
“三爺客氣了,我也喜愛崇哥兒,他病時嘴里念我,人心是肉長的,不忍見他受病痛,只望他早日病愈,不為別的?!?
陸銘川看了她一會兒,想她是女子,有些話不好說出口,于是不再相問,點了點頭。
戴纓辭去后,陸銘川心里已有定數(shù)。
陸府的園子很大,山水皆有,閣樓林立,除開凌云閣這座沖天高閣以外,還有幾幢矮閣,皆三、四層高。
其中一朱紅樓閣隱于茂盛的樹后,樓廊上的矮幾邊坐著兩人。
幾上擺著茶器,小爐上盄著砂壺,壺蓋冒著煙,里面的水咕嚕咕嚕沸響。
陸銘川拿過厚棉紗,將壺取下,先給對面燙了杯,溫過杯壁,沏上一盞茶。
落后再給自己沏上,將壺放下后,開口道:“這兩日弟弟想了想,房里還是當立一位妻室,崇兒也需有個人管教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