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瑜笑了笑,從旁邊端了茶,和柳雪陽寒暄著:“婆婆吃過早點了么?”
“喝了些粥?!?
柳雪陽隨意答了話。沒多久,便聽鼓聲響起來,卻是儀式正式開始了。
那鼓聲響得密集,隨著鼓聲響起,地面開始發(fā)顫,幾千士兵從校場遠處排列而入,他們每一步都跑得極其整齊,從入場到站定沒有亂下分毫。步兵、騎兵、弓箭手……
鼓聲之間,隨著士兵高呼之聲,一只完整的軍隊逐一而入。
柳雪陽靜靜瞧著,嘆了口氣道:“他的冠禮,本不該這樣動刀動槍的,不過這次借著冠禮的名頭宴請了這樣多的賓客,他的意思怕不止于此吧?”
“正是如此,”楚瑜平靜道:“如今大家都在觀望侯爺和華京里那位,侯爺要給天下一個定心丸。要結(jié)盟,至少要讓人看看實力才行?!?
“你哥哥那邊,”柳雪陽看著步兵在下方打著拳,貌似不經(jīng)意道:“是如何想的?”
楚瑜沒想到柳雪陽會管到這些事上來,柳雪陽一貫不愛管事,今日卻突然發(fā)問了,楚瑜愣了片刻后,慢慢反應過來。
柳雪陽怕是不放心她了。
她不由得苦笑,只能據(jù)實以答:“我母親和大嫂都是謝家人,如今趙h母族乃謝氏,我哥哥怕不會偏幫任何人?!?
一面是妻子和母親的母族,一面是自己妹妹所嫁的人家。對于楚臨陽來說,誰都不管,或許是最可能的選擇。
柳雪陽皺了皺眉頭,片刻后,她嘆了口氣:“個人有個人的難處?!?
說著,她們靜靜看著士兵在合乎聲中排列成方正,然后統(tǒng)一跪了下去。全場一片寂靜聲中,衛(wèi)韞從臺下提步走了上來,他跪立在蒲團上,陶泉抬著金冠站在他身后,他挺得神色莊重,脊背挺得筆直。
他已經(jīng)徹底長成青年模樣,五官硬挺,沒有了少時那幾分柔軟的線條。
他看上去如同一把徹底鑄成的利劍,在旭日下熠熠生輝,帶著破開那萬丈黑暗的堅韌華光。
??
??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,她看見禮官上前來,拜請柳雪陽出席,柳雪陽由人攙扶著,走到衛(wèi)韞面前。
“這本該,是由你父親來做的事?!?
陶泉站在柳雪陽身后,柳雪陽平日聲音一貫嬌弱,卻在這一刻,用了足以讓大多數(shù)人都能聽到的音量,平穩(wěn)又溫和道:“可如今你父兄都不在了,只能由我來你替你做。在你弱冠之年,母親沒有什么想讓你做的事,只有一件,我兒可知是什么?”
衛(wèi)韞抬起頭來,看著柳雪陽含著淚的眸子,衛(wèi)韞認真開口:“請母親示下?!?
“承我衛(wèi)家家風,”柳雪陽抬起頭來,驟然揚聲:“還得大楚盛世!”
說完,柳雪陽猛地回身,看向眾人:“我大楚建國以來,歷經(jīng)四帝,我衛(wèi)家乃帝王手中之劍,北境之墻,抵御外敵,廣闊疆土,得我大楚千里江山,百姓無憂山河。”
“然而這些年來,百姓流離失所,不知凡幾;路上尸骨成堆,不知源何。猶記得當年,華京乃夢里鄉(xiāng),大楚乃國上國,路無遺骨,街無空室,可如今呢?”
“攬月樓金雕玉砌,皇宮中歌舞升平,可皇城之下,苛捐重稅、民不聊生,縱使我衛(wèi)家守住北境,奪回江山,可大楚也早已不是當年的大楚了。華京不是夢里鄉(xiāng),大楚不是國上國?!?
“我如今乃天命之年,一生歷經(jīng)無數(shù),夫君兒子都戰(zhàn)死沙場,然而這并非令我最痛惜之事,老身最痛惜,乃是我大楚錚錚兒郎在此,卻眼睜睜看奸人當?shù)?,江山零落!?
“我兒,”柳雪陽閉上眼睛,沙啞出聲:“這天下人的脊骨都能斷,你不能。這天下人的頭都能低,你不能??v使我衛(wèi)家,僅剩下你和我等一干女眷,卻也不墮百年風骨,不折四世脊梁。”
“孩兒謹記?!?
衛(wèi)韞低下頭來,聲音平靜淡然,仿佛這一句話,他已經(jīng)說過無數(shù)次。
柳雪陽捧起金冠,含著眼淚帶到他頭上。
這是她兒子。
她唯一的、僅剩的兒子,她看著他從懵懂不知世事,成長至今日。哪怕他早已面對風霜雨雪,然而這一次,在柳雪陽心中,他才真正成人。
她給他帶上金冠,衛(wèi)韞站起身來,轉(zhuǎn)向眾人。
旭日高升,他身著王爵華服,頭頂金冠,整個人沐浴在晨光之中,似執(zhí)光明之火而來,欲點九州黑暗于一燼。
“昏君當?shù)溃傩諢o辜,衛(wèi)韞承得天命,于今日舉事,自封為王,愿我衛(wèi)家,永為大楚利刃,護得百姓康定,盛世永昌!”
“百姓康定,盛世永昌!”
朱雀包裹著“衛(wèi)”字的衛(wèi)家家徽慢慢升起,士兵們陸陸續(xù)續(xù)跟隨著大喊出聲。
楚瑜聽著下方聲音越來越大,如浪潮一樣卷席而來,似乎是要將衛(wèi)韞、將她、將這時代所包裹。
“百姓康定,盛世永昌!”
“百姓康定,盛世永昌!”
楚瑜靜靜看著背對著她的青年,他站立在最前方,狂風吹得他廣袖烈烈,金冠旁的墜珠在風中搖曳翻滾,他似乎就是一個人,在面對著這世間所有狂風暴雨,然而他一派坦然,毫無懼色。
她看著他的背影,她突然特別想走過去,站到他身側(cè)去,握住他的手,告訴他,小七,我在。
然而她卻只能坐在這高處,他長輩所在之處,以長輩的身份,陪同這柳雪陽,靜靜凝望他。
用冷靜壓抑內(nèi)心那份敬仰和熱愛,用理智克制那份不顧一切想要擁抱的熱情。
直到他轉(zhuǎn)過身來,目光看向她。
他只是那么輕輕一望,隔著晃動著珠簾,她看見他站在陽光下,驟然就笑了。
那是人群很難看到的角度,他那笑容正對著她。那笑容帶著幾分少年氣,帶著些許得意張揚,與他方才所有模樣,格格不入。
只是一瞬之間,他便又偏過頭去,楚瑜坐在珠簾內(nèi),緊握著扶手,也不知道怎么的,突然就哭了。她笑著落淚,抬手用帕子抹著眼淚。旁邊晚月有些擔憂道:“夫人?”
楚瑜擺著手,示意他不要說話。
晚月抿了抿唇,沒有多說。
等到整個儀式走完,所有人都散了,柳雪陽身體不適,由蔣純提前扶著走下去。
衛(wèi)韞來到楚瑜珠簾前,他卷起珠簾,就看見那雙含著水汽的眼。
他不由得笑了:“怎的哭了?”
楚瑜含笑站起來,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風沙迷了眼,我揉得重了。”
衛(wèi)韞沒說話,他笑著退開,恭敬迎她走出來。
她由晚月扶著,衛(wèi)韞跟在她身后,衛(wèi)韞送著她走到人少的地方,悄悄握住了她的手。
他還穿著方才那身華服,手的溫度卻一如既往。
“阿瑜,”他輕聲說:“你知道我的字是什么嗎?”
“是陶先生取的吧?”
楚瑜想了想:“方才為何沒說呢?”
衛(wèi)韞轉(zhuǎn)過頭來,笑著看著她:“不是陶先生取的,是我自己取的?!?
楚瑜有些疑惑抬眼,衛(wèi)韞頓住步子,拉過她的手心,在她手上,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字。
“懷……”楚瑜念出第一個字,然后她看見他寫下第二個字:“瑜……”
楚瑜愣了愣,衛(wèi)韞將她的手包裹握住,似乎是將那個名字握在手里。
“阿瑜,”他認真開口:“無論未來我走到哪一步,在你面前,我一輩子,也只是衛(wèi)七郎,衛(wèi)懷瑜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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