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云變幻,不見閃電,只聞雷聲,京城百姓皆因這異相而感到惶惶不安。睿王府中,小小廂房里殺氣四溢,赤容臉上雖還掛著笑意,但手中已打開了折扇,青顏更是已拔劍出鞘,屋內(nèi)激戰(zhàn)一觸即發(fā)。雙方都知道,此情此景,對方并不會因為相識而手下留情。若戰(zhàn),便是惡斗。“王爺?!背嗳輷u了搖手中折扇,笑道,“你此行已給魔君帶來不少麻煩,魔君已動了大怒,如今四方皆是追兵……”赤容望了望她身后的行云:“王爺或能保住自己,但決計是保不住他的。還望王爺能審時度勢,別再一意孤行?!鄙蛄Р⒉焕硭晃⑽攘松碜?,目光一轉(zhuǎn),瞥了身后行云一眼:“可還活著?”“活著?!毙性茡u頭,低笑道,“可約莫快死了?!薄八啦涣恕!鄙蛄в沂帜脴?,將銀槍一橫,左手握住槍尖,一用力,鋒利的槍刃劃破掌心,銀槍飲血,登時光華大盛。青顏眉頭一皺,欲上前擒住沈璃,卻見沈璃左手一揮,血點灑在他身前三步,青顏踏上血跡,只覺有如熾熱的火焰灼燒全身一般,他以法力逼散這股灼熱之氣,卻不想這熱氣竟像有意識一般左右竄動,甚至直襲他的雙眼,青顏護住眼睛,不得不退了回去。沈璃手中銀槍一轉(zhuǎn),直直插入地面,槍刃上的血液順著槍身滑下,沒入大地。只見金光一閃,隔開沈璃周邊兩尺的距離,形成一個光罩,將行云也包裹其中。沈璃隨手撕下一塊衣擺將左手包住,然后回頭望著行云:“有我在,你就死不了?!毙性沏躲兜赝庹衷谒砬伴W爍,但此時再耀眼的光芒都不如沈璃來得奪目,這一身氣場,足以抓住他所有的視線,讓他幾乎將自己都忘了……沈璃將手臂抄過他的腋下,將他半是扛半是扶地攙起,身體相貼,從她身上傳來的溫度順著血液溫暖了行云的五臟六腑。行云的唇邊難得沒了弧度,垂下的眉眼中不知藏了什么情緒,漆黑一片?!巴鯛敗!鼻囝伱C容道,“血祭術傷元神,婚期在即,望王爺珍重身體。”沈璃冷笑:“不是斷手斷腳都要將我綁去成親嗎?不過是傷點元神,又有何懼?”她眼珠一轉(zhuǎn),雖看不見屋外,但能探察到外面追兵的方位,她欲尋一個人少的地方強行殺出一條生路。但就這一轉(zhuǎn)眼的工夫,青顏與赤容皆明白了她心中所想,兩人對視一眼,心知不能再拖,當下手中武器一緊,兩道厲芒打在沈璃的光罩之上,兩人瞄準法力砍出的縫隙飛身上前。先前法力碰撞,激蕩四周空氣,一聲巨響之后,廂房化為灰燼。塵埃落定之前,天空黑云之中,天上無數(shù)光芒如箭射下,是云上的追兵以法力凝成的利箭。箭雨之中,一黑一紅兩道身影自塵埃中躍出。青顏單膝跪地,卻止不住去勢,他以手撐地,在地上滑出了好遠才定住身形,“咔”的一聲,他肩上的鎧甲出現(xiàn)了一道裂縫。赤容則化掌為爪,拍在廊橋的柱子上,而向后的力量卻將他推得撞斷了數(shù)根柱子,失去支撐的廊橋往一側傾倒,塵埃飛揚,紅色的身影只手掀開坍塌下來的木質(zhì)梁架,輕輕抹掉臉上被劃出的淡淡血跡,笑道:“這倒是第一次與王爺動手。王爺之力著實讓人吃驚啊?!苯鸸庠趬m埃中閃爍,仿佛有點支撐不下去,但不過片刻之后,光華又是大盛,沈璃立于其中,唇角已現(xiàn)血跡。行云一手扶著她的肩,吃力地站著,他不是受傷,而是已經(jīng)毒入心脈,直不起身子來了。他在沈璃耳邊輕聲道:“何必……”唇畔中吐出的氣息拂動沈璃耳鬢的細發(fā),沈璃抹凈唇角的血?!皠e吵?!彼?,“我會讓你活下去。”她聲音微啞,是已受了傷。行云倏地咧嘴一笑?!吧蛄В烙忻?,你說了不算,我說了也不算?!彼p嘆,“你……”沒時間讓他說完,那邊青顏手中長劍一震,再次攻來,沈璃目光一凝,一手攬住行云的腰,轉(zhuǎn)動銀槍,沉聲一喝,法力化為利刃直向青顏劈去,青顏對如此正面攻擊的招數(shù)不屑地一哼,閃身躲過,卻不料那柄利刃竟憑空轉(zhuǎn)了個方向,殺向天際。青顏心道不妙,要回身攔已來不及,金光撞入黑云之中,云中諸將士被殺得措手不及,只得慌忙散開,露出一條生路。沈璃身形一躍,直沖那方向飛去,青顏一聲冷笑:“王爺未免也太小看我們了!”罷,身影在原處消失,待再出現(xiàn)時已攔在沈璃身前,“帶著累贅,還想快過我?”青顏手中長劍一揮,強勁的劍氣將沈璃的光罩砸得微微凹陷,沈璃行動受阻,她一咬牙,往后退開數(shù)丈。行云見狀,悄悄放開抓住她肩膀的手,身體剛往下一墜,便覺沈璃手一緊,她動了怒氣:“別添亂。”行云卻無奈嘆道:“不是我添亂,實在是……腰痛?!鄙蛄Я獯?,一只手將他腰攬住自是沒有問題,但是卻不想行云肉眼凡胎,被她的大力捏得肉痛,但如今在空中,沈璃又不可能將他放下,唯有一咬牙,低聲道:“給我忍住。”她手中銀槍又是一舞,厲芒刺破長空。赤容揚聲高喊:“守住西方,那地仙離開的方向!她還想去那邊!”沈璃自然是想去那邊,因為能救行云的人就在那邊。黑云迅速往西方集結,沈璃不躲不避,周身金光大亮?!皵r路者死!”銀槍殺氣澎湃,眼瞅著便要染上魔界將士的血。忽然之間!仿佛是從黑云之中躥出一股怪力,硬是將沈璃推到數(shù)丈之外。她周身的金光仿佛被什么東西縛住,讓她動彈不得。沈璃額頭汗如雨下?!斑@力量……”她話音未落,金光罩應聲而碎,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地打在她臉上,徑直將她拍在睿王府的空地上,王府的青石板被撞出了一個深深的大坑,而塵埃落定后,卻見行云壓在沈璃身上,他分毫未損,只是暈了過去,沈璃卻摔了個頭破血流,在地上暈了好久才慢慢回過神來。其時,青顏與赤容已在坑邊站定,還有一人站在背著陽光的方向,那人寬大的鑲金黑袍在微風中舞動,兩條金色發(fā)帶從身后飄到了前面?!皩ν麆邮郑故窃桨l(fā)膽大了?!彼穆曇粢蝗缂韧练€(wěn),帶著懾人的威嚴,讓赤容和青顏跪地頷首:“魔君息怒。”竟是魔君親自來了嗎……沈璃感到自己身上男子的氣息已越發(fā)微弱,他的身體也不再如往常那般溫熱,沈璃忽覺心底一寒,一種無可奈何的脫力感油然而生,終是爭不過老天爺……“出來?!蹦Ь渎曄铝?。沈璃將唇角的血一抹,抱著行云躍出坑底,將行云在一旁放下,她握住他的脈搏,微弱,但還活著?!翱芍e?”魔君銀色面具之后傳出的聲音有些沉悶。沈璃專注地望著行云?!安恢??!彼?,“不嫁不愛之人,沈璃不知何錯之有;不接強迫之親,沈璃不知何錯之有;不想讓魔界一直受制于天界,沈璃不知何錯之有。”她目光微涼,望著魔君銀色面具后的雙眼道:“魔界臣服于天界已有千余年,那些閑散仙人整日游手好閑,在天界過得舒心暢快,而我魔界卻屈居墟天淵旁的時空罅隙,常年受瘴氣侵擾,不生草木,我魔界子民更是過得苦不堪,身為王室貴族,我們卻要幫著天界那幫廢物看守墟天淵中鎮(zhèn)壓的妖獸?!鄙蛄Ю湫Γ骸拔铱床黄鹛旖?,不嫁,不知何錯之有?!边@一番話說得一旁的青顏與赤容皆是沉默,魔君沉默了一會兒,道:“無錯,但于此事而,你錯在違背了王命?!蹦Ь龘]手:“將她架走,回去領罰。”青顏起身,欲上前拽住沈璃的胳膊,卻被沈璃呵斥:“本王會走!”她靜靜地盯著行云,許是目光太灼熱,讓行云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,看見沈璃這般望著他,行云咧開慘白的唇,像平時那般輕笑:“沈璃,你看起來一副想輕薄我的模樣?!薄班拧!鄙蛄艘宦?,“你就當我在輕薄你吧?!彼┥砺耦^,當著眾人的面在行云唇上落下重重一吻,沈璃束發(fā)的金帶已裂,頭發(fā)披散下來,垂在行云臉頰旁邊,發(fā)絲微涼的觸感和唇上火熱的溫度在他身體里碰撞出奇怪的感覺,讓他不由得怔然失神。沈璃不會親吻,所以只能將嘴唇狠狠地覆蓋在行云的嘴唇上,力大得讓行云感到疼痛。而此時,她的手也覆蓋在行云的手背上,食指指腹恰好停在他被灼傷的那塊皮膚上。指尖光芒閃爍,一顆珠子逐漸在她指腹上成形,慢慢融進行云的血肉里面,填滿了他被燒壞的那塊肌膚?!拔艺f過你可以活下去?!鄙蛄щx開他的嘴唇,啞聲道,“雖然,日后可能會活得不太好受。但你一定能活下去,平平安安的。”她不通醫(yī)術,治不了行云身體里的毒,所以只有把自己的法力化為他的血肉,讓自己的法力與他體內(nèi)的毒素爭斗,壓制毒素,讓那些毒素無法攻入行云的心脈,但這卻免不了行云的疼痛。她理了理行云的衣襟,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:“我說看上你是真的。只是我被逼婚了,不能和你在一起。保重?!鄙蛄Ш敛涣魬俚仄鹕黼x開,身影與其余三人一同消失。他們走后不久,停留在京城上空的黑云也不見了蹤影。行云愣愣地躺在地上,身體里的氣息來回攪動讓他極不舒服,但精神卻比先前好了許多。他唇上的溫度好似還在,他不自覺地望著天,摸著唇畔,半晌后失笑呢喃:“說得好像……你要和我在一起,我就肯定會愿意一樣?!笨罩酗h落下來一根長長的發(fā)絲,覆在他臉上,行云將它捏在手里,忽然之間,不知為何,他竟覺得,自己有一點笑不出來了。不能和他在一起……嗎……云霧在身邊轉(zhuǎn)瞬而過?!耙唤榉踩?,再入輪回忘卻前塵不過是百十年間的事?!蹦Ь仍谠祁^上冷聲道,“何必為他浪費五百年修為。”聞,赤容與青顏皆有些驚訝地望
著沈璃,五百年修為對他們這種常在刀尖舔血的人來說,多么重要!碧蒼王竟……給了一個凡人?沈璃的手被玄鐵鏈綁在一起,披散的頭發(fā)讓她看起來有些狼狽,但她的眼神中卻并不見半絲頹然,她只是靜靜地眺望遠方:“我喜歡?!泵婢呦碌哪Ь路鹄湫α艘幌拢骸澳銦o非是擔心我為了斬草除根,再派人將他殺了。”他聲音微冷:“何須我動手,不過一兩年后,這凡人便會將你忘了,娶妻生子,過著與你毫無關聯(lián)的生活。你的心意,不過付諸流水?!鄙蛄С聊?,心里卻想著,如果真是那樣也不錯。她回憶起記憶中的小院,清風劃過葡萄架的簌簌聲,如此平和。行云那樣的人,應該一直過著那樣的生活,只是一個人始終太過孤寂,能有另外一人來陪陪他,當然是好的。雖然……那個人不是她。沈璃恍然想起那日在小院中醒來,她看見行云的第一眼,陽光傾瀉,暖風正好,他在藤椅上閉目小憩。但愿他余生,皆能那般平靜。沈璃深吸一口氣,望著遠處的流云,心里忽然有那么一點理解小荷的感受了。有的事情,無關乎值不值得,只在于愿不愿意。冰封的大門緩緩開啟,寒氣自殿內(nèi)涌出,十丈高的大殿之中,四根冰柱矗立在殿中四個方位,而中心一顆晶瑩剔透的巨大冰球飄悠于空中。一個束發(fā)深衣的女子蜷著身子被困在大冰球之中,她發(fā)絲披散,雙眼緊閉,仿佛正在酣睡。然而當來人的長靴踏入殿內(nèi)之時,她合著的雙眼驀地睜開,目光犀利地望向來人?!巴鯛??!焙谝率拐邌蜗ス蛳?,叩首行禮,“屬下奉命,前來解王上禁足令。”罷,他自懷里摸出一個瓷瓶,拔開瓶塞,將瓶中血液灑在地面上。霎時,四方冰柱光芒大作,中心冰球慢慢融化,當冰球融至半人大小,殿中光芒頓歇,冰球好似瞬間失去依托之力,重重地砸在地上,激起地上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雪。被凍了太久,沈璃的四肢尚有些僵硬,她吃力地推開還覆在自己身上的冰球碎塊,打掉黑衣使者上前來扶的手,自己慢慢站了起來?!岸紝⑽曳庠谘┘赖钪辛?,卻還叫‘禁足’?”雪祭殿是魔界禁地,與魔族鎮(zhèn)守的墟天淵一樣,是鎮(zhèn)壓極厲害的妖物之地。而與墟天淵不同的是,雪祭殿中封印的咒力比墟天淵更強,但卻只能封印一只妖物。千年以來,魔界厲害的妖物不是已被封在墟天淵中,就是被殺了,雪祭殿一直被空置。沈璃此前做夢也沒想過,自己會有被封在雪祭殿里面的一天,更沒想到天界那一紙婚書竟給了魔君這么大的壓力,讓他如此擔心她再次逃婚。沈璃活動著手腕,邁過腳邊碎冰往大門走去,嘴里半是不滿半是譏諷道:“天界的迎親隊伍可是來了?這才終于肯放了我?!焙谝率拐吒谒砗蠊Ь吹鼗卮穑骸巴鯛斝募绷耍槭逻€要準備一個月呢?!鄙蛄б徽D(zhuǎn)頭問他:“我被關了多久?”她尚記得被抓回魔界那天,魔君一聲令下,她便被囚在了雪祭殿中,但并沒有人告訴她會被關多長時間,她在冰球之中也不知時日,一日一年,對她來說沒有絲毫區(qū)別。使者答道:“魔君心善,只禁了王爺一月。”一月……已有三十天了。邁出雪祭殿,巨石門在身后轟然闔上,沈璃抬頭一望,不遠處墨衣男子靜靜站立,見她出來,俯首行禮,沈璃不承想墨方竟會來,怔愣之間,墨方已對黑衣使者道:“我送王上回去便是。”“如此,屬下便回去復命了?!贝谝率拐呦?,墨方便一掀衣擺,單膝跪地:“墨方未能助王上逃脫,請王上責罰?!鄙蛄б汇?,隨即笑著拍了拍墨方的肩:“行了,起來吧。我知你必定已用了全力,那半日時間你為我爭到了,若我要逃是足夠了……只是當時逃不掉罷了。錯全在我,是我辜負了你的努力?!薄巴跎稀薄白甙?,回府?!鄙蛄炝藗€懶腰,“我也好久沒有回家睡上一覺了?!薄巴跎希竭€有一。”他沉默了許久,終是道,“那凡人,已在下界逝世?!薄班??!鄙蛄艘宦?,“我猜到了?!碧焐弦惶欤私缫荒?,三十載流過,行云不過肉眼凡胎,如今壽終正寢也是應該的。而且,若不是行云離世,魔君怎會輕易將她放出來呢,那個養(yǎng)育她長大的君王太清楚她的脾氣?!盎厝グ??!鄙蛄ё吡藘刹?,忽然回頭望墨方,“他去世的時候,你有看見嗎?”墨方點頭:“很平靜安詳。”“當然,因為他是行云啊?!痹僭趺丛愀獾氖虑?,在他眼里皆為浮塵。沈璃唇角弧度微微勾起,“他應該還是笑著的?!蹦匠聊艘凰?,想起他在下界見到行云最后一面時,行云正躺在病榻上,雖老但風度依舊,行云望著他說:“啊,沈璃的屬下?!毙性企w虛氣弱,說了這幾個字便要喘上三口氣,又接著問道:“沈璃近來可好?”墨方當時沒有回答他,行云也沒繼續(xù)逼問,只是望著他笑了笑,又閉上眼睛休息。確實是個淡然的人,但這樣的人,卻一直把王上記在心里,藏了三十年。墨方不想將此事告訴沈璃,只問道:“王上要尋他下一世嗎?”“不尋?!鄙蛄ど显祁^,頭也沒回,“我看上的只是行云,與他上一世無關,與他下一世也沒有關系?!北躺n王府離皇城極近,沈璃一路飛回,下面總有魔界的人在仰頭張望,她習以為常,落在自己府邸里,還沒站穩(wěn),一個肉乎乎的身影便撲上前來俯首跪地,抱住她的腳大哭:“王爺!您終于回來了呀,王爺!”沈璃一愣,揉了揉眉心:“起來。備水,我要洗澡。廚子呢?讓他把飯做好。我餓了?!比饽樑犹痤^來,閃著淚花望著沈璃:“先前墨方將軍便來通知說王爺今日會回府,肉丫已經(jīng)把水備好了,廚子也已經(jīng)把飯做好了,就等王爺回來了?!鄙蛄б汇?,沒想到墨方竟想得如此周全,她向后一望,墨方卻對她行了個禮,道:“王上既無事,墨方便告退了?!薄芭丁?,好。”沈璃隨肉丫步入內(nèi)寢,她不喜人多,所以府中人員精簡到最少。負責打掃的只有張嫂,張嫂是個沉默寡的婦人,平日里見不到她,她總喜歡躲在暗處,默默地將府里打掃干凈。伺候穿衣吃飯的只有肉丫,肉丫是個聒噪的小丫頭。還有一名廚子,憨厚老實,平日不出廚房。還有……“啊,王爺!??!王爺!回來啦王爺!”寢殿的籠子里關著的大鸚鵡吵吵嚷嚷地叫起來?!皣u噓,閉嘴?!鄙蛄沉怂谎?,走到屏風之后脫掉衣裳,坐進放滿熱水的澡盆中,舒服地一仰頭,正想瞇眼歇一會兒,隔著屏風的鸚鵡又吵了起來:“沒跑掉啊,王爺!又被捉回來成親了啊,王爺!難過嗎,王爺?王爺,王爺!”沈璃嘴角一動,手一揮,鐵籠的門“哐”地打開,她化掌為爪,輕輕一拉,籠里的鸚鵡便被她隔空抓了過來。她捏著它的翅膀,挑眉望它:“說來,我還沒見過你沒毛的樣子?!眹u噓適時地沉默了?!安灰?,王爺!??!好痛啊,王爺!饒命!王爺!”守在門外的肉丫奇怪地往屋里看了看:“王爺今天和噓噓玩得好開心啊。”她剛扒開門縫,一只光溜溜的鳥便從門縫中拼命擠了出來。它甩著屁股在沙地上刨了個坑,然后將自己埋在里面?!鞍 比庋倔@愕,“那是……噓噓?”“別管它,跑不掉的?!鄙蛄У坏穆曇糇晕堇飩鱽?,“反正它現(xiàn)在也飛不起來?!甭犨@微揚的語調(diào),還有半分得意的意味在里面。肉丫駭然地扭過頭,深深覺得,王爺下界這一趟,定是受了很多虐待吧,這心里……怎生這么扭曲了。吃飯的時候,府里來了人,說是讓碧蒼王下午入宮,天界有使者送來了嫁衣的樣式,讓沈璃去挑挑。沈璃應了,繼續(xù)慢悠悠地吃飯,倒是肉丫在傳令人走后,一邊給沈璃打扇,一邊氣哼哼道:“還選什么樣式,那天界的拂容君花心在外,我們王爺肯回來與他成親,已是他天大的好運了,他竟還跑到天君那里去鬧了幾場,?;烊鰸姴豢先ⅲ钕裨蹅兺鯛攼垡粯??!鄙蛄?,瞥了肉丫一眼:“拂容君去天君那里鬧了幾場?”肉丫認真地扳著手指頭數(shù)數(shù),最后一撓頭,道:“數(shù)不清了,王爺,你下界和被關起來的這段日子,聽說天上的拂容君可沒少出幺蛾子?!薄芭叮俏业惯€心理平衡了?!敝辽?,另一個人和她一樣被這門婚事折磨著,光是想想,就讓人覺得開心啊?!盎熨~東西!”紅木方盤被金絲廣袖一把拂在地上,仆從立即跪下:“仙君息怒?!鄙碇偨鸢着鄣哪凶託鈵赖貙⒓t木方盤踢得更遠,怒道:“她不是逃婚了嗎!還選什么喜袍!說了不要讓我看到這些東西!”仆從跪了一地,一人小聲答道:“碧蒼王早在一月前便被尋回來了?!薄八皇呛苣艽騿?!偏偏這種時候沒用!”拂容君氣得咬牙,“不成,我還得去求求天君,將那種女人娶回來,絕對不行!”罷,他一掀衣擺,急匆匆地往天君殿趕去。隨行侍從連忙跟上:“仙君,不成??!你再鬧天君會生氣的!”拂容君不理他,一路趕到天君殿,等不及讓人通知,他便推門而入,“撲通”一下跪在地上,聲淚俱下道:“皇爺爺,孫兒……孫兒有苦啊!”殿中寂靜,拂容君泣了一陣,沒聽到天君呵斥的聲音,心里正奇怪,他抬頭一看,天君青著臉坐在上座,而他左側正站了一個人,幾縷發(fā)絲懶懶地束在青玉簪上,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,長身玉立,周身氤氳仙氣讓拂容君看得愣神。天君壓著怒火,沉聲道:“還不見過行止君?”拂容君一怔,即便是放蕩
如他,不知天界各路神仙名號,但行止君,他還是知道的,上古神,現(xiàn)今還活著的唯一的神。拂容君忙站起身來,抹掉臉上的眼淚鼻涕,鞠躬一拜:“見過行止君。”行止淡淡一笑:“嗯,好有朝氣的年輕人。”天君無奈嘆氣:“不過是個不成器的東西?!绷T,他望向拂容君,臉色一肅:“又怎么了?”“皇爺爺……”拂容君兩眼含淚,欲又止地瞅了行止一眼,本還覺得不好意思,但心里一琢磨,左右也是挨罵,有外人在至少不會被罵得那么難聽,“皇爺爺,那魔界的碧蒼王,孫兒實在不能娶啊!”他痛哭:“孫兒有疾!會影響兩界關系??!”“啪!”天君拍桌而起,看樣子竟是比平日更怒三分?!澳惝斦娌话央薹旁谘劾锪?!什么拙劣的借口都使得出來!”天君怒得指著他罵道,“你有何疾?往日那般!那般……”天君咬牙,礙于行止在場,不好直說,心中憋火,更是氣憤,拿了桌上的書便照拂容君的頭砸下。“混賬東西!婚期已定,彼時便是被打斷腿,你也得把這房孫媳婦給朕娶回來!”“皇爺爺!”拂容君大哭,“饒命?。∧潜躺n王也是不愿意的?。∧此继舆^婚了?;仡^孫兒娶了她,她把一腔怒火宣泄與我,孫兒受不住??!”“你!”天君恨鐵不成鋼?!疤炀!毙兄沟穆曇敉蝗徊暹M來,“這……”天君忙笑道:“行止君前些日子下界游玩,有所不知,之前商議天魔兩界聯(lián)姻之事時,你提議的這兩個小輩……他們對這門婚事有些抵觸,不過無妨,既然是行止君提議,又經(jīng)眾仙家討論定下來的事,自然沒有反悔的余地。小輩年紀輕,難免鬧騰些日子,待日后成婚,朝夕相處,生了情意,便好了?!痹谫€咒發(fā)誓自己絕對不會和那母老虎生情意之前,拂容君因天君前一句話而怔住了。這婚……是行止君定的?行止君定的?這行止君獨居天外天已經(jīng)數(shù)不清有多少年了!他根本就不知道天界誰是誰吧!更別提魔界了!他到底是怎么定的人選??!這老人家偶爾心血來潮來天界議個事,竟議毀了他的一生?。〔贿^事到如今,毀也毀成這樣了,拂容君心道,難怪天君今日比往日更生氣一些,原來是怕他這違背行止君心意的話觸了行止君逆鱗。但是既然知道這婚是誰定的,那就直接求求這幕后之人吧。他心一橫,沖行止深深鞠了個躬道:“得行止君賜婚,拂容真是倍感榮光,可是,拂容前生并未與碧蒼王沈璃有過任何交集??!但聞碧蒼王一桿銀槍煞……英氣逼人……拂容……拂容還沒做好準備,迎娶這樣的妻子……”“放肆!”天君大聲呵斥。拂容君渾身一抖,剛好跪下,便聽另一個聲音淡淡道:“如此,便拖一拖吧。”拂容愣神,抬眼望他,只見行止顏色淺淡的唇勾起一個極輕的微笑,他沖同樣有些怔愣的天君道:“既然雙方皆如此抵觸,天君不妨將婚事往后拖延些時日,讓兩人再適應一下,若強行湊合,行止怕婚后……”他目光一轉(zhuǎn),落在拂容身上,唇角的弧度更大,但吐出來的四個字卻讓拂容感到一陣陰森,因為他說,“恐有血案”。血……血案是嗎……拂容君仿佛感到有個強壯的女子摁住了自己,然后拿槍將他捅成了篩子。他猛地打了一個寒戰(zhàn),淚光閃爍地望著天君。天君面露難色:“這婚期既定,突然往后拖延,怕是不妥?!毙兄剐Φ溃骸罢f來也算是我的過錯,當時我看名冊,還以為碧蒼王沈璃是個男子,而拂容是個女仙。這名字一柔一剛看起來般配,沒想到卻是我想錯了。行止幫他們求個緩沖的時間,算是體諒他們,也算是彌補自己的過失。天君看,可好?”行止如此一說,天君哪兒還有不答應的道理?連忙應了,轉(zhuǎn)眼將氣又撒在了拂容君身上:“還愣著干什么?還不謝恩退下!”拂容君忙行禮退出,待走下天君殿前長長的階梯,他的隨行侍從上前來問他:“仙君,可還好?”拂容君抓了抓腦門,喃喃自語:“好是好,只是奇怪……既然是過失,為何不干脆撤了這門親事,還往后拖什么?”他往前走了幾步:“嘁,他剛才是不是變著法兒罵我名字太娘了?”隨侍奇怪:“仙君說什么?”拂容君一甩頭發(fā):“哼,管他呢,反正本仙君又多了幾日逍遙時光,走,去百花池瞅瞅百花仙子去。”“仙君……啊,等等啊,天君知道了又該生氣了!”待天界的消息傳到魔界的時候,沈璃正在魔宮議事殿中與魔君和幾位將軍一同議事,魔界臨近墟天淵的邊境駐軍近日感到墟天淵中有所波動,雖不是什么大動靜,但墟天淵的封印像死水一樣平靜了千余年,今次突然有了異常,難免會令人警惕。眾將商議之后,決定著墨方與子夏兩位將軍去邊境探察,若有異常,一人回報,另一人留守,協(xié)助駐軍處理事項。開完會,眾將準備離去,天界的詔書卻適時頒了下來,聽來人宣讀了延遲婚期的詔書,魔界幾位權重的將軍皆黑了臉?!罢f改期便改期?這嫁娶一事,合該全是他天界的人做的主?”沈璃在一旁坐著沒說話。氣氛一時沉重,最后卻是魔君揮了揮手道:“罷了,都且回去吧?!北妼@氣,魚貫而出,墨方臨走時看了沈璃一眼,見她神色淡漠,起身欲走,卻被魔君喚?。骸傲?,留下?!泵纸械糜H昵,應該不是留下來訓她,不用求情。墨方這才垂眸離去。寬大的議事殿中只剩沈璃與魔君二人,沉寂被面具后稍顯沉悶的聲音打破:“你對拂容君此人,如何看?”“拂容君,芙蓉均。雨露均沾,來者不拒?!鄙蛄дZ帶不屑,“一聽這名字便知道,必定是個萬花叢中過,片葉不留的主?!蹦Ь⑽⒁汇叮骸暗故橇私獾猛笍??!薄胺俏伊私獾猛笍??!鄙蛄дZ氣淡漠,但急著搶話的姿態(tài)暴露了她心頭的不滿,“實在是這拂容君名氣太大,讓我這種不通八卦的人都有所耳聞。難得?!薄傲菏窃谠刮覒诉@門親事?”沈璃扭頭:“不敢?!笨此桓濒[別扭的模樣,魔君心知,方才那紙詔書,沈璃雖面上沒有說,但自尊必定是受了損害,他沉默了一會兒,開口道:“璃兒可知,這親事是何人所定?”“除了天君那一家子閑得無聊,還有誰?”“還有行止君?!蹦Ь曇粑⒊?,“獨居天外天的尊神,你這門親事乃是拜他所賜?!鄙蛄Ⅲ@,行止君就像一個傳說在三界流傳,上古存留至今的唯一的神,他憑一己之力造出墟天淵的封印,千年前將禍亂三界的妖獸盡數(shù)囚入墟天淵中。其力量強大,對今人來說就像一個怪物。可是已經(jīng)有太多年沒有人見過他,他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也沒有人去研究考證,而今魔君卻突然告訴她,行止君給她賜了婚?“呵,這行止君當真比天君那一家子還閑得無聊!”沈璃冷笑,“他必是誰都不認識,所以隨便點了兩個名字吧。那群蠢東西卻把他的話奉為神諭?!彼捯粢活D?!叭绱苏f來,今日這延遲婚期必定也是他的意思了?”天界那幫家伙既然如此尊重行止君,定不會擅自延遲婚期,若要改,必是經(jīng)過行止君的同意,或是直接傳達他的意思。沈璃想到自己的命運竟憑此人幾句話便隨意改變,心中不由得大怒,拍桌而起。“不過封了幾只畜生在墟天淵中,便如此神氣!嫁娶隨他,延遲婚期也隨他!當我沈璃吃素的嗎?”“璃兒,坐下。”魔君的聲音淡然,沈璃縱使心中仍有不悅,但還是依坐下,只是握緊的拳頭一直不曾放開。“行止君于三界有恩,他的意思,不僅是天界,我魔界也理當尊重?!薄盀楹??”沈璃不滿,“他揮手便是一個墟天淵,勞我魔族為他守護封印千余年,還想繼續(xù)以聯(lián)姻來綁架我族!”提到此事,沈璃不由得聯(lián)想到魔界受制于天界的種種事情,心頭更怒?!拔覀?yōu)楹畏堑梅奶旖?,受其指使!我魔界驍勇?zhàn)士何其多,與其屈居于此,不如殺上九重天,鬧他們個不得安寧!”“住口?!蹦Ь暽粎枺蛄П具€欲說話,但心知魔君已動了火氣,她不想與他在此事上爭吵,唯有按捺住脾氣,聽他道:“能把戰(zhàn)爭說得這么輕松,沈璃,那是你還沒有經(jīng)歷過真正的戰(zhàn)爭。”沈璃上過戰(zhàn)場,但對手皆是妖獸與怪物,與其說是兩軍廝殺,不如說是一場大狩獵。對于沒有經(jīng)歷過的事,她確實沒有發(fā)權。沈璃不甘地坐著,別過頭不理魔君。沉默之后,魔君一聲嘆息,用手掌在她腦袋上輕輕揉了兩下?!盎厝グ?,我留你下來,也只是為了讓你發(fā)發(fā)脾氣,別憋壞了自己。沒想到,卻惹得你更是憋屈?!蹦Ь曇粢卉?,沈璃心頭的氣便延續(xù)不下去了。她嘴角微微一動,難得像小時候一樣委屈道:“師父,我不想嫁?!蹦Ь聊秩嗔巳嗨哪X袋。“回去吧?!鄙蛄Щ馗?,走過大堂前的沙地,一腳踢翻了一個小沙堆,光著身子的噓噓仰面躺在被踢散的沙土里。沈璃挑眉,它忙道:“沒臉見人了啊,王爺,沒毛好丑的,王爺,好狠的心啊,王爺!”沈璃捏著它的腳脖子,將它拎了起來?!芭K了啊。說來,我還沒見過你在水里洗澡的模樣?!眹u噓噤聲。沈璃喝道:“肉丫,備水?!薄鞍?!饒命啊,王爺!會淹死的,王爺!?。⊥鯛?!您是不是心情不好啊,王爺!別拿噓噓出氣啊,王爺!好歹是條命啊……咕咕咕咕……”“我要把你每個模樣都看一遍。”聽得沈璃在木桶邊說出這么一句話,肉丫駭?shù)溃骸巴鯛斦f什么?”“呵呵,沒事。”“王爺……您這是怎么了……”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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