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悟空大步踏出,一身嶄新的仙官袍服穿在身上,倒也人模人樣。
他抬眼望去。
御馬監(jiān)的廊柱下,一道身影斜倚著,雙手抱在胸前,顯得百無聊賴。
正是哪吒。
那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(zhuǎn)動,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掃視,嘴角掛著一抹玩味的笑意,其中更深藏著幾分不加掩飾的期待。
“喲,這不是弼馬溫大人嗎?”
哪吒率先開了口,聲音清脆,調(diào)侃的意味十足。
“怎么,真就穿上這身皮,安心給玉帝老兒養(yǎng)馬了?”
他的語氣里并無多少惡意,反而更像是一種試探,一種慫恿。
孫悟空聞,心中透亮。
他臉上掛起人畜無害的笑容,呵呵應(yīng)道:“俺老孫既已歸順天庭,位列仙班,便是天庭一份子,養(yǎng)馬又如何?”
“小哪吒,你今天特意跑一趟,就是為了來看俺老孫笑話的?”
此刻,他已收起了在凌霄寶殿上的那份佯裝的惶恐,語間恢復(fù)了幾分本性。
哪吒見他這副模樣,不屑地撇了撇嘴。
他身形一晃,帶起一道淡淡的火光,瞬間湊到孫悟空跟前,壓低了聲音。
那雙明亮的眼眸里,閃爍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光。
“切!少跟小爺來這套虛的!”
“小爺才懶得嘲笑你?!?
“我問你,你在花果山硬撼十萬天兵的威風(fēng)呢?”
“你在黎山扯起虎皮,一棒擊潰勾陳大帝的膽氣呢?”
“這就慫了?”
哪吒的聲音越來越低,也越來越興奮。
“小爺跟你說句實(shí)話,這御馬監(jiān)屁大點(diǎn)地方,能有什么出息?”
“不如……”
他沖著孫悟空擠眉弄眼,臉上的笑容燦爛得有些過分。
“你再反他娘的一次?”
“你放心!這次小爺我肯定站你這邊,保證不,水到渠成。
然而。
孫悟空接下來的操作,卻讓天蓬和哪吒兩人,同時愣在了原地。
只見孫悟空臉上沒有半分怒意,甚至連一絲不快都沒有。
他臉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,透著一股子真誠。
他轉(zhuǎn)過頭,抬眼看向身旁早已嚇得瑟瑟發(fā)抖的仙吏,語氣溫和地吩咐道。
“沒聽見元帥的話嗎?”
“快去備馬!”
那仙吏誠惶誠恐,哪里敢有半點(diǎn)怠慢?
“是是是!小仙遵命!”
“請元帥稍候,墨麒麟即刻便到!”
話音一落,那仙吏轉(zhuǎn)身一溜小跑,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沖進(jìn)了天馬廄。
至于孫悟空。
他做完這一切,便優(yōu)哉游哉地學(xué)著哪吒的樣子,雙手抱胸,興致勃勃地看向天蓬元帥,仿佛在欣賞什么有趣的表演。
天蓬元帥:“???”
哪吒:“???”
兩人對視一眼,眼中都寫滿了匪夷所思。
這猴子,當(dāng)真轉(zhuǎn)了性?
還是說,這弼馬溫的官職,竟有如此魔力,能將一頭桀驁不馴的妖猴,硬生生磨成一個謹(jǐn)小慎微的仙官?
天蓬元帥腦中念頭飛速轉(zhuǎn)動,思索著下一輪刁難的說辭。
可他思緒還未理清。
僅僅兩息。
那名仙吏的身影便再次出現(xiàn),他幾乎是小跑著,身后牽著一頭神獸,蹄聲清脆,踏碎了御馬監(jiān)的寂靜。
那是一頭墨麒麟。
通體烏黑,皮毛卻不見半分雜色,在天宮穹頂灑落的清輝下,反射著一種深沉如黑曜石般的光澤。
它的每一寸肌理都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,四蹄踏地,沉穩(wěn)有力。
鬃毛被精心梳理過,油光水滑,一絲不亂。
背上的鞍韉,從材質(zhì)到紋路,無一不是上品,扣得嚴(yán)絲合縫,整整齊齊。
它溫順地打了個響鼻,噴出的氣息都帶著一股清冽的仙草芬芳。
“元帥,您要的墨麒麟備好了!”
仙吏的聲音都在發(fā)顫,額角滲出細(xì)密的冷汗。
這兩位大神,哪一個發(fā)怒,都不是他這小小的仙吏能承受的。
孫悟空上前一步,擋在了仙吏與天蓬元帥之間。
還像模像樣的觀摩了一番,接著開口道。
“拿去吧?!?
孫悟空的聲音平淡無波,聽不出喜怒。
“此乃御馬監(jiān)腳力最好、性子最溫順的一匹?!?
“嗯……俺老孫估摸著,你這體格,也不會把它壓垮了?!?
“正好,用來巡視天河,想來是夠用了?!?
孫悟空的語氣,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理所當(dāng)然,最后甚至還加了一句。
“可以了,玩去吧?!?
說完,他便退到一旁,雙手?jǐn)n在袖中,一副“我的工作已經(jīng)完成”的模樣。
天蓬元帥的嘴巴,微微張開。
他準(zhǔn)備了一整肚子的刻薄語,什么“你這弼馬溫辦事不力”,什么“區(qū)區(qū)坐騎都尋不來”,什么“耽誤了本帥巡查天河的要務(wù)”,此刻全都被這頭神駿非凡的墨麒麟,堵死在了喉嚨深處。
一股氣血上涌,讓他那本就黝黑的面龐,漲成了豬肝色。
他娘的!
這讓他怎么找事?
這猴子辦的事,滴水不漏,甚至超出了他的預(yù)期。
他難不成是真心悔改,安安分分要在天庭當(dāng)個養(yǎng)馬的小官?
天蓬元帥下意識地伸出手,接過了仙吏遞來的韁繩。
韁繩入手,觸感溫潤,顯然也是極品。
他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恭順,甚至帶著幾分職業(yè)性微笑的孫悟空,腦子徹底成了一團(tuán)漿糊。
半晌,他喉結(jié)滾動,硬生生憋出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話。
“你不打本帥?”
問完,天蓬元帥自己都懵了。
他在說什么?
他竟然在問這猴子為什么不打他?
可這疑問,卻實(shí)實(shí)在在是他此刻最真實(shí)的寫照。
這死猴子!
下界為妖時,何等猖狂?
一人獨(dú)對十萬天兵天將,那漫天的咒罵聲,仿佛還在耳邊回響。
又是何等的陰險滑溜!
將他們一眾神將,引入那詭異莫測的十絕陣中,若非有大能出手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
那時的他,渾身上下都寫滿了“桀驁”二字。
可現(xiàn)在呢?
盡職盡責(zé)到這個地步?
這前后的反差,巨大到讓天蓬元帥產(chǎn)生了一種不真實(shí)感。
他甚至有一個荒唐的念頭閃過——這死猴子,該不是已經(jīng)被西天那幫佛陀給暗中度化了吧?
孫悟空聽到這句問話,臉上竟真的浮現(xiàn)出一絲茫然,隨即,他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。
“元帥此差矣?!?
“以往,你我分屬兩界,站在對立面上,自然是你死我活?!?
“可現(xiàn)在呢?”
“你我都是為天庭效力,是玉帝座下的同僚,抬頭不見低頭見,能照顧的,自然要多加照顧。”
話說到此,孫悟空臉上的笑容倏然一收,話鋒陡轉(zhuǎn),帶上了一絲作為“弼馬溫”的官威。
“快快巡視天河去吧!”
“莫要耽擱了公務(wù),否則,俺老孫也只好公事公辦,上稟玉帝,治你一個消極怠工之罪了!”
他揮了揮手,那動作,活脫脫就是一個催促下屬趕緊干活的上官。
天蓬元帥被這番話噎得啞口無。
他徹底沒話說了。
人家把姿態(tài)放得這么低,把道理講得這么透,把活干得又這么漂亮利索。
他要是再揪著不放,強(qiáng)行找茬,那傳出去,丟人的反而是他這位執(zhí)掌天河水師的大元帥。
顯得他小肚雞腸,無理取鬧。
胸口一陣發(fā)悶,那股子火氣無處宣泄,堵得他心慌。
“哼!”
天蓬元帥憋了半天,喉嚨里最終只能擠出這么一個重重的鼻音。
“算你識相!”
這句場面話,-->>說得干巴巴的,沒有半分威勢,反倒透著一股濃濃的無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