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早上的西市已沸。
一口薄棺靜靜停在劉府朱門前,四角釘著鐵釘,棺身漆黑如墨,唯有一符紙貼在正中,上書“劉公之柩”四個大字,筆鋒如刀,透著一股子陰寒的嘲意。
抬棺的八名白面人低垂著頭,麻衣破舊,草繩束腰,腳上沾滿邊鎮(zhèn)黃土,不知是不是地獄爬出來的送葬役工。
可他們站姿筆直,呼吸均勻,指節(jié)有力——那是常年握刀的手,不是扛棺的奴仆。
云璃站在街角茶樓二樓,手中捧著一盞冷茶,目光卻如鷹隼般掃過整條長街。
她知道,這一口空棺,比十萬大軍更鋒利。
“訃告貼出去了?!绷L兒不知何時(shí)出現(xiàn)在她身后,赤足踩在木地板上,“城南三十六坊,城北五十巷,一個沒漏。說書的也喂好了,現(xiàn)在滿京城都在傳——劉瑾半夜被冤魂拖進(jìn)井里,自己拿菜刀割了喉嚨。”
云璃冷笑:“死人最怕的,不是鬼,是活人信他死了。”
話音剛落,街上傳來哭嚎。
一個披麻戴孝的老婦撲在棺前,磕頭如搗蒜:“劉公??!您走得好冤!那些流民餓死街頭,您可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善人吶!”
她哭得撕心裂肺,可眼角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譏誚,她是洪字旗安插的暗樁,親弟弟被劉瑾下令活活釘死在糧倉門口。
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。
有人燒紙錢,有人供上粗碗米飯,還有孩童指著棺材問:“娘,劉公真死了?那以后還能收我家租子嗎?”
哄笑聲起。
就在這片混亂中,一道快馬疾馳而來,馬蹄踏碎晨霜。
馬上騎士滾落,跪在劉府門前,聲音顫抖:“報(bào)——西山獵苑發(fā)現(xiàn)劉公玉佩!血染枯枝!司禮監(jiān)掌印……昨夜確未歸府!”
人群驟然安靜。
劉府大門緊閉,門縫里,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口棺材,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刀。
他們是劉瑾的心腹死士,親眼見過昨夜主子還在批紅擬旨。
可現(xiàn)在,全城都在給他辦葬禮。
宮中,御前。
小太監(jiān)跪在地上,聲音發(fā)顫:“啟稟圣上,順天府衙前……已有百姓設(shè)靈堂,燒紙馬紙轎,說要送劉公上路?!?
皇帝猛地抬頭,龍顏震怒:“放肆!劉瑾昨夜還替朕批了三道奏折!何時(shí)暴斃?!”
話音未落,殿外一陣騷亂。
一名內(nèi)監(jiān)踉蹌沖入,臉色慘白:“不好了!西山獵苑……枯槐樹上掛著劉公的青玉佩!血跡未干!守苑老兵說,昨夜三更,聽見林中有哭聲,像是……像是有人在念‘洪字旗’三字!”
滿殿死寂。
皇帝猛地站起,目光如刀:“來人!速召劉瑾入見!”
片刻后,劉瑾狂奔入殿,衣冠不整,額頭滿是冷汗,撲通跪地:“老奴……老奴在此!并未身亡!”
殿中群臣低頭不語,可那眼神,卻在看一個不該存在的鬼。
皇帝盯著他良久,忽然笑了:“若你昨夜真死了,這江山,還能轉(zhuǎn)幾天?”
劉瑾渾身一震,額頭觸地,冷汗如雨。
這是在問——你,到底多可怕?
另一邊,邊鎮(zhèn),洪字旗主營。
徐謙正執(zhí)黑子落于棋盤天元,指尖輕叩。
“馮炌自盡了?”他笑,“血書寫‘我亦食人,不敢見天’?好一個清流大臣,平日里滿口仁義,背地里拿人肉干糧充軍餉,現(xiàn)在倒有臉羞愧?”
小刀站在一旁,拳頭緊握:“統(tǒng)帥,周文也在燒賬冊,戶部九成暗檔,怕是保不住了。”
云璃輕搖折扇,眸光冷冽:“劉瑾已下令關(guān)閉九門,西山死士調(diào)入宮中,禁軍換防,他要清查‘妖’源頭?!?
“哦?”徐謙抬眼,笑意漸深,“他怕了?!?
他緩緩起身,走到帳中供桌前,拿起那條油污破舊的圍裙——老廚子死后,他命人將其洗凈,供于此處,如供英魂。
“他不怕謠?!毙熘t看著圍裙,聲音低沉,“他怕的是,百姓真信了。”
風(fēng)穿帳而過。
徐謙忽然笑了,笑得肆意,笑得狠厲-->>。
“那就讓他看看,什么叫真正的葬禮。”
他轉(zhuǎn)身提筆,蘸墨揮毫,一氣呵成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