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夜最難熬。
風從四面八方涌來,卷著焦木味,火舌已舔上梁柱,噼啪作響,整座祠堂都在哀嚎。
慧凈是被一股灼熱驚醒的。
她本在禪房打坐,忽覺心口一痛,似有血在經(jīng)脈里逆流。
睜眼時,窗外紅光沖天。
她踉蹌起身,袈裟未披穩(wěn)便沖出門去,老邁的身子在泥水中摔了一跤,卻連滾帶爬撲向靈堂。
門被從內(nèi)反鎖。
她用盡全身力氣撞開——
火光炸裂般撲面而來。
洛晚娘立于火盆之前,白衣已被火星燒出點點破洞,發(fā)絲微卷,眼神卻異常清明。
她手中捧著那塊烏木牌位,指尖一寸寸摸著上面的刻字:“徐氏元娘之靈位”。
然后,一寸寸地,將它送入烈焰。
“你瘋了!”慧凈嘶聲喊出,撲上前想搶,卻被一股力道狠狠推開。
她跌坐在地,眼睜睜看著那牌位在火中化作灰燼。
“她占著位置,卻不曾護他?!甭逋砟锫曇粝裨谧宰哉Z。
“她死了十年,可他還念著她的小字……可我守了他那么久,換來的只是‘像她’?!?
她抬起頭,目光穿過火焰,落在門口那道修長身影上。
徐謙來了。
他站在火光邊緣,玄色長袍被風吹動,臉上沒有怒意,反而勾起一抹笑:“你燒的是木頭,可留下的才是心魔。”
洛晚娘一頓。
他緩步踏進火圈,靴底踩碎一片焦炭,火星四濺。
“你說她托夢于你,要你代她侍君側(cè)?”他輕笑一聲,搖頭,“可你連她最怕火都不知道——她七歲那年,差點被燒死在偏院。每到雷雨夜,她都要我握著她的手才能入睡?!?
她猛地后退一步,腳跟撞上火盆,滾燙的余燼濺上裙角,卻渾然不覺。
“你以為你在成全愛情?”徐謙逼近,聲音如刀鋒刮骨,“你不是替身……你是盜墓的賊,想穿死人的衣,睡死人的床,騙活人的心?!?
“我沒有騙!”她尖叫,眼中血絲密布
“我比她更懂你!我為你熬藥、為你籌糧、為你殺過人!我……我才是該站在你身邊的人!”
“那你告訴我,”徐謙忽然問,語氣平靜得嚇人,“這段時間來,我吃的藥,是誰開的方?”
蘇晚娘一怔。
“是我自己?!彼従彽?,“亡妻留下的手札,每一味藥材都記在上面。你說你仿她筆跡寫遺詔,可你知道她寫字時,習慣在‘心’字最后一筆微微上挑嗎?”
他從袖中抽出一張紙——正是那“遺詔”,輕輕一抖,火光映出破綻:“印章是新的,墨跡是濕的,拓印邊緣有毛刺。周余招了,你每月初七,都會在他清掃香爐時,偷偷換下安神香粉,換成軟筋散?!?
話音未落,云璃自陰影中走出。
她手中一卷密報展開:“他還供出,你私藏仿印,用的是徐府舊印拓本。而這拓本……是你從我書房偷走的?!?
她目光如冰刃:“你不是為愛殺人,晚娘。你是為‘被愛’而瘋。”
風驟停,火勢漸弱。
一道紅影從梁上飄落,柳鶯兒赤足踩在焦木之上。
“統(tǒng)帥有令,”她聲音發(fā)甜卻冷,“‘活人碑’即刻移交軍議司,洛氏軟禁西廂,聽候發(fā)落。”
兩名黑衣影衛(wèi)上前,鐵鉗般架起洛晚娘。
她不掙扎,只是死死盯著徐謙,嘴角忽然揚起,笑得凄艷如血月。
“你說我不孝?”她輕聲問,聲音不大,卻穿透火場余音,“可你呢?”
她頓了頓,眼中有淚,有恨-->>,有焚盡一切的癲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