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謙不惱,反而舉杯:“亂世用重典,沉疴下猛藥。若非他們先吃人,我又何須反嚼?”
席間觥籌交錯,笑語喧嘩,可每一雙眼睛都在暗處交鋒。
酒過兩巡,徐謙忽然放下杯盞,目光掃過滿座將領(lǐng),緩緩道:
“我知道,諸位心中有疑?!?
徐謙放下酒杯,指尖輕輕敲了敲案幾,聲音不大,卻讓滿座將領(lǐng)心頭一跳。
他緩緩起身,青衫在風(fēng)中微揚,目光如刀,掃過每一張或警惕、或譏誚、或冷漠的臉。
周猛瞇起眼,手已按在刀柄上,冷笑:“徐大人這是要剖心明志?”
徐謙不答,只輕輕拍了三下手。
腳步聲自廊外傳來,沉重而穩(wěn)定。
小石頭一人扛著那口黑甕步入場中,甕身粗陶,表面結(jié)著霜粒。
他將甕置于中央,單膝跪地,動作恭敬得近乎儀式。
徐謙親自上前,掀開甕蓋。
“噗——”
一股刺鼻的鹽腥驟然彌漫開來,席間數(shù)人猛地后仰,有人甚至干嘔出聲。
甕中,赫然是沈萬山的頭顱。
須發(fā)尚存,雙目緊閉,面色青白如紙,唇角卻詭異地翹起一絲弧度,至死都不信自己會死在這樣一個被貶九品的小官手里。
它浸泡在冰鹽混合的液體中,眉心一道裂痕清晰可見——那是徐謙親手用鐵尺砸開的顱骨。
全場死寂。
徐謙俯視著它:“此獠勾結(jié)邊軍,欲借刀殺人,反被我先斬于暗室。今將其首級封存,明日便送往兵部,附一句——‘邊軍忠烈,誅逆有功’?!?
他頓了頓,笑意溫潤:“諸位,功勞我已替你們記下。只看朝廷,認(rèn)不認(rèn)了?!?
周猛瞳孔驟縮,心跳如鼓。
他第一反應(yīng)竟是狂喜——沈萬山一死,沈家徹底崩塌,邊軍再無掣肘!
而這份“誅逆之功”若能坐實,他周猛便是新秩序下的頭號功臣!
他剛要開口稱謝,忽聽得園外馬蹄如雷,號角撕破長空!
“奉旨查辦!徐謙通敵案確鑿,即刻緝拿!邊軍校尉周猛涉案勾結(jié),就地羈押,抗令者斬!”
塵土飛揚中,百余羽林軍鐵騎破霧而至,甲胄森然,弓弩上弦,為首校尉手持圣旨黃卷,直指席間二人。
周猛猛地站起,怒吼如雷:“徐謙!你算計我?!”
可當(dāng)他回頭,徐謙已退至高臺之上,立于燈籠之下,影子被拉得極長,覆在整個沈園。
“諸位將士!”徐謙聲音清朗,穿透風(fēng)雪。
“朝廷說你們通敵——可你們的糧草從哪來?冬衣誰發(fā)?戰(zhàn)馬誰養(yǎng)?是朝廷嗎?”
無人應(yīng)答。
“是沈家?!?
徐謙冷笑,“他們克扣軍餉、私賣戰(zhàn)甲、逼你們拿命去填北狄的刀口!而今,他們死了,朝廷卻要你們替他們背罪!”
他猛然抬手,一聲尖銳銀哨劃破夜空。
轟——
沈園四角火光沖天而起,烈焰撕開偽裝的喜慶彩綢,露出埋伏已久的千名義營精兵。
弓弩齊舉,寒光如林,箭鏃盡數(shù)對準(zhǔn)席間三百邊軍親兵。
柳鶯兒立于火光最高處,赤足踏火影,銀鈴響動之聲,如索命梵音。
“我給你們兩個選擇。”徐謙站在高處,聲音平靜,卻重若千鈞,“一是被朝廷當(dāng)成反賊剿殺,尸骨無存,家人流放;二是——”
他緩緩舉起手中竹笛,吹了一聲短音。
遠處山崗,戰(zhàn)鼓雷動。
“跟我,清君側(cè),正朝綱,奪回本該屬于你們的東西?!?
風(fēng)雪驟起,吹滅了幾盞燈籠,余下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躍,像兩簇不滅的野火。
周猛癱坐于地,手中刀哐當(dāng)落地。
他終于懂了。
這不是宴。
是甕。
他不是來吃人,而是被人吞入腹中,連骨頭都不剩。
徐謙望著京城方向,唇角微揚,低語如咒:“劉瑾啊劉瑾,你說要清君側(cè),可你遲遲不動。那這出戲……我先替你演了?!?
風(fēng)雪中,沈園祠堂殘垣斷壁,灰燼未冷,余火明滅。
百姓如蟻群般圍聚,翻扒焦土,尋找能換一口糧的殘片。
忽然,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刺破寒夜——
“三十八年了……這是我爹的地契編號!三十八年了?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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