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燈在風中劇烈晃動,忽明忽暗地舔著梁上積塵。
議事廳內(nèi),徐謙倒在案前,嘴角汩汩涌出黑血,濺在《農(nóng)政全書》的“災(zāi)異卷”上
他手指痙攣地蜷著,指甲摳進木縫,
“徐爺!”小豆子撲上來,聲音發(fā)顫,“又用那‘鬼算’了?”
柳鶯兒早已沖至身側(cè),一把扶住他塌下的肩。
指尖觸到額頭的瞬間,她瞳孔一縮——燙得像要燒穿皮肉。
紅衣獵獵,她咬牙低喝:“瘋了!明知會死還算?!”
阿禾沒說話,卻已疾步?jīng)_出,片刻后端著冷水與粗布回來,她跪地擰布,手指微抖,眼中映著那張蒼白的臉。
徐謙喘得像破風箱,可眼底卻燃著異樣的光,幽深如井,卻又熾烈如火。
“……蝗災(zāi)將起于河東?!彼宦曢_口
“過豫州、安民三鎮(zhèn),食禾如割,餓殍百萬……可還能改——再看幾日?!?
話未說完,他猛地弓身,整個人向側(cè)栽倒。
柳鶯兒拼力托住,才沒讓他磕上桌角。
門后陰影里,云璃不知何時已立在那里,黑紗覆面,只露出一雙寒涼秋水的眼睛。
她盯著徐謙抽搐的身體,唇角微動,聲音輕得幾不可聞:
“以命換天機……瘋子,也是命主。”
兩日后,晨霧未散,后院草廬中傳出一聲悶咳。
徐謙睜眼時,天光刺目。
唇上血痂裂開,滲出暗紅。
四肢沉重如灌了鉛,連抬手都像在對抗山岳。
可他第一句話,卻是啞著嗓子問:
“糧倉……清點能產(chǎn)多少糧?”
小豆子紅著眼眶,哽咽道:“兩千三百石,是過冬的命?!?
徐謙緩緩坐起,脊椎發(fā)出不堪重負的咔響。
他望向窗外——焦土延綿,枯樹如骨,旱災(zāi)留下的瘡疤尚未愈合,而不久后,將是鋪天蓋地的蝗群。
他笑了,嘴角扯出一道近乎殘酷的弧度。
“不夠。但夠燒一次。”
當日下午,驛前空地聚起數(shù)千流民。
男女老幼,衣衫襤褸,眼中是久餓之人特有的渾濁與麻木。
他們看著那個曾帶他們殺出重圍、分過軍糧的男人拄刀而立,身影瘦削卻如刀鋒般銳利。
徐謙環(huán)視眾人,忽然開口,聲音不大,卻如雷貫耳:
“明日午時,焚倉?!?
死寂。
隨即嘩然四起。
“燒糧?!”
“活命的糧啊!瘋了?!”
一個白發(fā)老農(nóng)抱著孫女撲跪上前,老淚縱橫:“徐爺!那是我們熬過冬天的根??!您……您不能這么糟蹋命!”
徐謙沉默著走下石臺,一步步走到老人面前,蹲下,與他平視。
他目光沉靜,聲音低卻如鐵錘砸在人心上:
“我知道??刹痪煤?,若蝗蟲蔽天,田里一粒谷都不剩,這糧,夠吃幾天?十天?半個月?等你們吃完最后一口,孩子餓得啃泥,老人倒在路上,誰來救?”
他頓了頓,一字一句砸下:
“我燒它,是燒出三月無蝗的凈地——火能焚草卵,斷其根!若不燒,便是等死;若燒,還有活路?!?
人群沉默了。
有人搖頭,有人私語:“徐爺瘋了……”“妖惑眾,定是遭了邪祟!”可也有人眼神微動,似被點醒。
夜色如墨,糧倉深處。
柳鶯兒如鬼魅般貼墻而行,匕首寒光一閃,已抵住一名搬運麻袋男子的咽喉。
“你不是流民?!彼曇糨p得像情人低語,卻帶著刺骨殺意,“你是巡撫府細作?!?
男子掙扎,冷汗直流:“上命難違!徐謙焚糧,必亂,巡撫要借機清剿!說是……平暴安民!”
柳鶯兒冷笑,手腕一翻,匕首劃過耳廓,血花飛濺。
她將人割耳綁柱,轉(zhuǎn)身欲走,卻見云璃已立于糧袋之間,黑紗輕揚,指尖捻起一縷粉末,在月光下泛著微白。
“石灰粉。”云璃聲音冷淡,“標記。他們想等火起后,放流民搶糧,再定‘暴亂’之罪——屆時一把火燒了證據(jù),徐謙就成了煽動民變的逆賊?!?
柳鶯兒眸中殺意暴漲:“那就讓他們親眼看著——我親-->>手燒了他們的‘罪證’?!?